有度小说 > 人物传记 > 司马迁评传 > 四、答壶遂问述作史义例

四、答壶遂问述作史义例

    史学是什么?在司马迁时代,整个思想界还是一片朦胧的认识,司马迁本人也没有直接提出"史学"的概念。但是,在司马谈和司马迁的头脑中,早已孕育成熟了一个完整的系统的史学思想体系,并且父子两代早已身体力行在实践中。司马谈已经为此耗尽了一生。当大初历颁布之时,汉兴已历百年,封建国家出现了空前的统一,封禅改历,举国欢庆。这年司马迁四十二岁。他在激动之中深感修史责任的重大,岁月磋跎,一种紧迫感也在催促自己要奋力写作。这时他想到了父亲的遗言: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①。

    先人,即司马谈。司马谈认为周公卒后五百年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应该有人继承孔子,宣扬清明盛世的教化,验证、核实《易经》所阐述的幽明变化之理,效法《春秋》述史,依据《诗》《书》《礼》《乐》来衡量一切。司马谈发凡起例,功业未就而与世长辞。如今这副担子落在自己的肩上,一定要实现父亲的遗愿而不敢推辞。司马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一同制历的好友壶遂。于是壶遂向司马迁提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①壶遂之间实质是委惋地问司马迁为何要作史,也可以说是把史学是什么这一问题鲜明地提了出来。

    司马迁答壶遂问,展开了长篇的大论。他认为史学应具有"刺讥"与"颂扬"两个方面的作用。"刺讥"的作用是为后人立法,也是对现实的一种干预。"颂扬"的作用是描绘理想,展示对开明政治的向往。从司马迁回答的内容来看,着重引董仲舒之言,说明青年时期的司马迁是深受公羊学的影响。壶遂两次提问,司马迁两次回答,都作了恢宏议论,详载于《太史公自序》中。两次问对,各有不同的侧重点,均是围绕史学是什么这一基本问题展开讨论,下面分层论述。

    1、《史记》效《春秋》为后王立法,为人伦立准则。

    壶遂问,孔子为何作《春秋》,司马迁作了三个层次的回答。首先,他认为《春秋》明世教以当一王之法。司马迁借董仲舒之言立论,以"余闻之董生曰"起论,既表现了自己的谦逊,更表明自己所发的议论是言之有据。董仲舒认为,孔子之时,周道衰微,天下混乱,而孔子四处碰壁,他知道自己的主张行不通,于是退而著述《春秋》,通过对二百四十二年之中时事的褒贬来表明看法,作为天下后世的是非标准。司马迁在转述董仲舒的话中又引孔子的话说:"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意思是说,孔子自己说过,与其空言论道,还不如因事见义更为显明,所以孔子借史事以论治国之道,通达周王之事。接着,司马迁直抒己见: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这段话中,"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两句是关节。上,指国家① 顾颉刚云:"获麟,《春秋》之所终也,帝尧,《尚书》之所始也。谈既欲继孔子而述作,故曰'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见《司马谈作史》,收入《史林杂识初编》。

    ① 《史记》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

    执政者,《春秋》阐明夏、商、周三王之道以作借鉴;下,指广大臣民,《春秋》分辨人们行事的伦理纲纪以供遵循。说得直率些,这两句话就是说《春秋》为后王立法,为人伦立准则②。具体内容,司马迁列举了三个方面。第一,"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就是要求史学提供历史的范例,判别嫌疑,辨明是非,决断疑惑,用以增强人们明辨是非的能力,从而明确前进的方向。第二,"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就是要求史学鲜明地赞美善良,贬抑丑恶,颂扬贤人,谴责坏人,用以教育人们扬善抑恶,敢于与黑暗抗争,争取光明。第三,"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就是要求史学保存历史文化传统,载述已灭之国、已绝世系的史实,从中总结兴亡之理。以上一切,司马迁认为都是治国的大道理。这是第一层。

    其次,司马迁认为《六经》皆为治国之书。他说:《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辩是非,故长于治人。这段话不用解说,转述成今语,意义十分显明。司马迁说,《易》这部书,是专门讲说天地四时与阴阳五行的,其作用是阐明自然物理的变化;《礼》这部书,是治理人们的纲常,其作用是节制人欲,指导人们的行动;《书》这部书,是记载先王的事业,其作用是指导政事;《诗》这部书,记载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其作用是表现风俗人情;《乐》这部书,是研究声音协调,快乐怎样兴起,其作用是发扬和气。《春秋》这部书,辨别是非,其作用是引导人们遵守道义。《六经》从不同的角度教化人民,陶冶性情,达到治国的目的。于是司马迁作了如下的结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义。

    这段话,司马迁在《滑稽列传》中借孔子之口更鲜明地表达出来。其言曰:"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六艺》,即《六经》。凡《六经》之学都是教化人们,都是为治国治世服务的。司马迁言此,表明"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的《史记》,即《太史公书》不是为历史而写历史,它是比肩《六经》的思想著作,是统括天人关系的文化总和,尤其是效《春秋》宣扬道义,使人明辨是非。这是第二层。

    再次,《春秋》拨乱反正,是礼义之大宗。这一层是司马迁答壶遂问的重点,高度评价《春秋》的治政作用,文长不具引,撮述大旨于后。

    司马迁说,治理乱世,使社会走上正轨,没有比《春秋》更切合需要的了。他认为《春秋》这部书,虽然只有几万字,事例却有好几千,万事万物的分散或聚合的道理,都包括在《春秋》里面了。《春秋》书里记载着三十六起弑君事件和五十二个亡国事例,诸侯奔走逃亡,不能保有他的国家,简直无法统计。考察它的原因,都是由于失掉了礼义这个根本,以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他认为,为人君、为人臣、为人父、为人子的人,只要熟读《春秋》,懂得了君、臣、父、子这四行的道德,就可防患于未然,使社会一切和谐;否则就要遭到各种不同的祸害。于是,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