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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情诗

  你这张素描画得真漂亮,伊姆别利娅。你的表情总是这样富于变化吗?”

    “这是在小卢克列西娅出世之前拉斐尔给我画的。吉基还未见到他的女儿。吉基知道,这孩子不可能是其他任何人的,只能是他的。你回去后,让拉斐尔把他给我画的第一张像拿给你看。它与这张截然不同。

    这幅速写似乎是在他心中产生的。拉斐尔相信,他试过一切工具:粉笔,炭笔,银销钉,还有铅笔。不过,他真正要画的不是我,而是萨福。他把我的画像安排在诗人中间,于是我便成了他的萨福。可是我毕竟不是她;尽管我对着镜子观看自己的侧影时,真显得是那个样子……正面像又如何呢?难道我长的是那样的鼻子、那样的头发、那样的眼睛吗?这到底是谁,是萨福还是伊姆别利娅呢?你也会碰到这样的事情,玛格丽特,当你不再只是拉斐尔的情人,同时还成了他的模特儿。我认识拉斐尔前,他早已是吉基的好朋友,因此,你不用担心我会……”

    “我与他的关系也是从画像开始的。”

    “这种事情总要从什么东西开始。你读过利米尼的小说吗?女孩子弗朗切斯卡和男孩子保罗一起看书。有一天他们不知不觉合上书,接起吻来……”

    “你们什么都知道!”

    伊姆别利娅观察玛格丽特的时间越长,就越喜欢她。有时,伊姆别利娅故意使用暗示,看她是否听得懂,结果发现她的悟性超出自己的想像。

    “他为什么要给你画像呢,伊姆别利娅?”

    “拉斐尔答应给吉基在台伯河边的别墅画壁画。不过,这别墅还没开始修哩。至于画壁画,肯定得在拉斐尔完成谢尼亚图拉厅以及梵蒂冈内殿的其他厅堂之后。他对你谈论他的工作吗,玛格丽特?”

    “如果他心情舒畅,同教皇没有发生什么麻烦。或者当他的小学徒朱利奥用种种趣谈逗我们笑得眼泪直流。可是,他常常陷入沉思,直愣愣地一个人呆在那儿。有时,我向他问一些我听不明白的词语,比如什么叫做透视,什么叫做构图,补色和对比色有什么不同。当我弄清楚这些问题时,真是高兴极了。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观看素描如何在白纸上产生,或是听画师们交谈。你想想,伊姆别利娅,纸上本来什么也没有,只用彩色粉笔勾画几下,就出现了一幅画图,这可真是奇迹啊!似乎不是素描,而是毛虫长上翅膀变成了蝴蝶。啊,他那些圣母像才绝哩。当他高兴的时候,他一个星期就能画一幅。你知道,画一幅圣母像,就等于挣三四百个金币。可是我父亲,要卖400个面包才能得到一个金币。”

    “你不想家吗?”

    “我想念的是锡耶拿的老家。至于罗马的那个家,我一点儿也不想。

    在特拉斯杰维勒,除了我父亲,无论什么人对于我都是外人。人们为什么不叫我的真名实姓,偏偏叫我面包女郎呢?这里的人喜欢当面嬉笑人,背后也爱议论人。特拉斯杰维勒的人都是些下流坯。唉,要是拉斐尔是一个小面包师,而不是圣上的画师,要是他能同我举行婚礼,那该多好啊!”

    伊姆别利娅同玛格丽特挨在一起,谈得很热乎。忽然,玛格丽特犹豫不决地说:

    “听说你会写诗,并且还特别精通十四行诗。我头脑简单,永远也学不会这个。如果你不厌烦,如果你愿意,我想给你读拉斐尔写的这几首诗。这是十四行诗吧?它们写在我的一幅像的反面。我发现了它们,把它抄了下来。有许多地方涂改得很厉害,我是凭自己的想法整理出来的,抄好后也没有给他看。”

    伊姆别利娅兴致盎然地凑过头来,同玛格丽特一起轻声朗诵:

    一

    她明亮而媚人的秋波

    闪耀光辉使我神魂颠倒。

    才同我匆匆交谈几句,

    羞涩的红晕即已罩上雪白的珍宝。

    无论是江河奔腾,还是海浪滔滔,

    都无法将我的激情冲掉;

    这珍宝的光辉刺穿我的心,

    我胸中的烈火何时才会熄掉?

    她多么急切地委身于我,

    白嫩的双臂紧紧将我拥抱。

    我想冲出,可是已经深陷死牢。

    让寂静、忘情接替欢歌,

    在这无尽的幸福中死去,

    才是惟一获救的正道。

    二

    如同圣保罗窥视天堂美景,

    缄口不向世人吐露;

    我要让这崇高的激情,

    永远埋藏在内心深处。

    因此我所作所见的一切,

    直至老耄我也不说出;

    我要对你百倍地忠诚,

    决不会做感情的叛徒。

    你看我是多么痛苦!

    你要完全将我征服,

    或许只为听我的怨诉?

    你听我求告你,苦苦哀求:

    “到我这儿来吧,来创造奇迹!

    我恳求你,直到你为我所有。”

    三

    我独自在幻想之中品味,

    拥抱甜蜜的忧郁。

    你走后我又如同水手,

    看星星消失在天海里头。

    啊,尽情倾诉吧,我的舌头。

    无论可爱的欺骗将我引向何方,

    无论爱情的深渊将我葬在何处,

    一目了然的一切,你都要把谢意表述。

    子夜时分我突然见到太阳,

    它不在天上,就在我的身旁,

    当我们无言地互诉衷肠。

    时而痛苦;时而欢乐,

    我怎能让幸福的眼睛不陶醉?

    此情此景谁能描绘?

    伊姆别利娅一边朗诵拉斐尔的这些诗,一边暗自寻思:它们难道比得上斯特拉斯基诺献给她的那一些?当然要逊色一些。本波写的比斯特拉斯基诺写的还要好,更不要说到戴洛大师的佳作了。尽管如此,拉斐尔的诗才还是不容小看。作为画家,拉斐尔的手能使人类转瞬化为乌有的容颜永垂不朽;而作为诗人,他则用诗歌来为自己的激情增添光彩。

    这个拉斐尔真是无所不能吗?

    “若是你肯把这些诗留在我这里,”伊姆别利娅对玛格丽特说,我将试着用吉他或诗琴来为它们伴奏。到你下次来时,我就能背诵它们并且吟唱给你听了。多待一会儿吧,你干吗急着回去?”

    “在锡耶拿,这个时候叫做祈祷时,客人得告辞主人去做祈祷。只是天太晚了,我不敢一个人上街。”

    “我叫女仆送你回去。朱里亚大街太长了。”

    伊姆别利娅觉得,朱里亚大街长得似乎没有尽头。褐色的公馆,灰色的楼房,其间还矗立着几座教堂。路边到处是石灰窟和砖堆。教皇朱里希望这条大街修得像箭杆一样直,在他有生之年全部完工。在越来越暗的暮色中,玛格丽特在女仆的陪同下在街上疾行。这个街上的绝大多数住户是不久之前过来的。当玛格丽特钻进自己的家门时,谁也没有认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