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度小说 > 人物传记 > 拉斐尔传 > 第三章 梵蒂冈

第三章 梵蒂冈

    夏天刚到,罗马城就抛掉自己的灰色罩衫,面貌焕然一新,从那不勒斯到罗马,雪白和绯红的鲜花犹如彩云一般笼罩着不朽之城。梵蒂冈百卉争艳,万紫千红。

    从打开的圆窗孔往里看,一个高级僧侣的面孔显得不甚清楚:狭长的脑袋,棱角分明的面部特征。毕比印纳几乎将脸凑到镜子上,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尊容。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同被驱逐的美第奇兄弟在无边无际的欧洲大地上流浪,与他们同甘苦,共患难。

    朱里入主梵蒂冈之后,将他从乌尔比诺召来,让他进入自己最亲近的圈子。不久前,教皇朱里叫他草拟拉斐尔的委任状:

    “委任乌尔比诺人乔万尼的儿子和学生拉斐尔为教廷画师及圣谕录事。钦此。”

    即使是对于年轻的高级僧侣,圣谕录事这一职务也极其引人注目,因为它是继续升迁的一个重要阶梯。而拉斐尔此时只不过是个25岁的外省画师。

    毕比印纳第一次见到拉斐尔是在乌尔比诺。这个年轻画家在故乡享有很好的名声。贵妇人们为他的英俊发狂,贵族们则欣赏他的优雅风度。

    他正是以这风度使人们忘记了他的低微出身。连仆人们也喜欢他,因为他与他们说话时,就像同平等的人一样,只差没有请他们接受他微不足道的小费。

    毕比印纳到乌尔比诺是为了安排教皇来访的事情。意大利各地诸侯都知道他是一个正当盛年的男子汉。在认识拉斐尔之前不久,毕比印纳同曼图亚公爵夫人的某个宫廷命妇要好。拉斐尔到过这位公爵夫人家,因为她向他订购一幅圣母像,好用来装饰自己的新修的礼拜堂。而在这之前,拉斐尔的油画《圣乔治》已在英国宫廷获得很大的成功。

    拜见华比印纳时,拉斐尔深深地鞠了一躬。毕比印纳没有穿神职人员的法衣,只是挂在胸前的十字架表明了他的身份。

    他们几乎是一见面就成了好朋友。叫吃饭的铃声一响,毕比印纳作为长辈和身份较高者,请拉斐尔坐在自己的旁边。拉斐尔刚从佩鲁贾来。

    毕比印纳问了几句那里情况,特别提到了青年丧夫而又中年丧子的巴尔奥尼夫人:她心中的创伤是否已经愈合?拉斐尔极其详尽地谈起这可怜的寡妇来,她可是他的第一个庇护人啊!毕比印纳注意到,拉斐尔讲话时的态度谦逊而又崇敬。在人人都倾向于忘恩负义、争相贬低自己亲近者的当今世界上,这可是天大的罕事。

    毕比印纳把话题引到佛罗伦萨的多尼夫妇身上。他听说,拉斐尔不久之前完成了这对夫妇的画像。

    刚提到多尼的名字,拉斐尔嘴角的笑意便收敛起来,转瞬之间就完全消失了。拉斐尔开始打量餐厅的天花板和墙壁,随后望着毕比印纳说:

    “如蒙俯允,我将为阁下画一幅像。”

    这是在如此短暂的结识之后,最令毕比印纳高兴的话。毕比印纳不可能不知道,画家已被不断增加的订画压得喘不过气来。还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便成为受整个意大利欢迎的画家。不久之前,只有老师佩鲁吉诺周围以及故乡乌尔比诺的人知道他的名字。是伊丽莎白公爵夫人为他开辟了通往美术之都佛罗伦萨的道路。他到那里时已是著名的画家,而不是到处流浪的、什么微不足道的杂活都愿意干的助手了。后来,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奋进,终于获得在领头画家的总体构图中单独完成某些部分的权利。画家若是从接受教堂的订货开始,往往容易取得成功。随着名声的传播,他们就能逐渐跻身行家公认的画师之列。

    拉斐尔的情况却完全不一样。几乎是从到佛罗伦萨的第一天起,他就能凭自己的心愿选择订货,想为谁画就为谁画。这主要是由于他画艺高超,但也有赖于他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他在这意大利的文化和商贸中心城市轻而易举地成了众人关注的目标。

    人人都知道,问方索·德斯杰向他订购了一幅圣堂画,并慷慨地预付了30个金币的订金。这位公爵不断催促他,可至今只得到未来油画的几张草图。

    可是忽然之间,在毕比印纳未作任何暗示的情况下,拉斐尔就提出为他画像了。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作为美第奇兄弟形影不离的伴侣,毕比印纳是梵蒂冈高级僧侣中正在上升的一颗璀璨的明星。他用不着去请教星相术士也十分清楚,他早晚必定会获得枢机主教的法冠。

    拉斐尔来拜望毕比印纳时风度如此高雅,使人看不出他的平民出身,他的脸上现出富有魅力的笑容,使人乐于把他看作平等的人,并且拥有和对方同样高贵的出身。这还用说吗?对他来说,在意大利,他创造奇迹的手将代替一切头衔和称呼。

    在一个美妙的秋日,拉斐尔搭乘一个高级僧侣的四轮马车来到德**洛城门口。这个僧侣对同可爱的少年一起完成旅行感到非常高兴。

    拉斐尔还在犹豫,是否要雇一辆轻便马车把他连同两只旅行箱一起送到住处。再说,他将在哪儿落脚呢?他独自一人,无牵无挂,衣袋里装着几个旅馆的地址。他,25岁的拉斐尔,生平第一次站在永恒之城罗马的城门前。

    拉斐尔对尘世的财富不十分关心,也不特别追求。拉斐尔从不谈画的价钱。常常同画家们打交道的毕比印纳知道,他们最喜爱的话题就是金钱问题。他们根据某个同道卖画的价钱来对此人作出评价。画家们总是在议论合同,他们的要价一个比一个高。他们嘲弄斤斤计较的神父,说这些人装得乐善好施,可实际上却在做苏打生意,把叮当响的银钱看得比什么都贵重。连商人们也舍不得拿现金,而是喜欢用实物来支付,或者是画布,或者是银器,或者是漂亮的宝剑;当然,有时也会用美酒佳肴招待画家。

    拉斐尔从不要求订金,也不试图向负债者索钱。就这样,他还是积攒了一些钱。佛罗伦萨、佩鲁贾和乌尔比诺的朋友们纷纷请他,争先恐后地邀他住到他们家里去,为他提供马车、饮食、房间和画案。可现在在不朽之城罗马,每动一步都得自己花钱。拉斐尔想起了建议他在其家里下榻的罗马首富、银行家吉基。

    “我没有妻室,你住在我那儿不会遭受为女主人画像的威胁。”吉基打趣地说道。他这是在影射财主多尼。此人坚持以住房和画案为条件,要求拉斐尔为他妻子马达琳娜画像。

    自从两年前达·芬奇极其精妙地为乔孔多的妻子莫娜·丽莎画像以来,不断临摹或者仅仅照着这幅肖像绘制素描和版画竟成了画匠们的生财之道。多少有些身份和资财的人家越来越热切地希望借助真正大师的画笔让他们的尊容流芳百世。

    拉斐尔没有到吉基家去。他储备的钱足够用3个月,整整3个月。

    他不想依赖任何人。他急于游览神奇的罗马。他从导游书上了解了罗马的种种不寻常的奇迹。当然,喜爱游乐的青年们熟悉的是另一个罗马,欢快的、无忧无虑的罗马。这个欢快的罗马现在浮现在虔诚的永恒之城的表面,如同睡莲浮现在池塘的水面上。

    在通往德费奥利广场的那条街上,他找到了一处带餐厅的旅馆。女老板给他安排了一个最好的房间。这旅馆的餐厅是一个三教九流聚会的场所,来这里用餐的大都是到罗马办急事的吹毛求疵的法官,以及最朴素、最不吹毛求疵的神父,甚至还有一些外交使团的秘书。

    拉斐尔把佛罗伦萨金币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交了一个星期的住宿费,等着对方找零钱。马车夫将他的箱子提进来时,店老板和所有的听差都争着去帮助这位年轻的“先生”。

    拉斐尔到罗马之后的第一个夜晚降临了。他想独自待一会儿。他既没有去看望毕比印纳和吉基,也没有去拜见乌尔比诺和费拉拉爵爷派驻罗马的使臣。不用说,这些高贵的先生会热情地向他打开自己的大门。

    可是他想一个人待在旅馆里,至少到他的命运决定之前。

    罗马虽不如商港佛罗伦萨繁华,但是作为意大利的首都和教皇的所在地,显得格外神秘也格外气派,德**洛城门后即布满了迷宫似的街道。他差不多走了一个小时才来到广场。不快不慢的马车,急急赶路的骑手,平稳移动的高级僧侣专用轿子,所有这一切在大街上涌动,挤成一堆,聚成一团,把道路塞得水泄不通。一大群身穿教廷禁卫军服装的骑手从转角处消失了。

    在午饭前的这一阵,整个城市都处于运动之中。街上游手好闲之徒发出的那些充满讥诮的喊叫声,拉斐尔费了很大的劲也未能全部弄懂。

    这里的一切都同佛罗伦萨大不一样,形象和色彩更丰富,气氛也更奇特。

    拉斐尔拜谒的第一处名胜是圣马利亚·德**洛教堂。由于离城门不远,这里熙来攘往,热闹得如同市场一样。农夫们跪在地上,外乡人站在一边,东一群西一堆。这里的圣像并未引起拉斐尔多大兴趣,但是教堂的拱门、塔楼和其它美丽装饰,却令他赞叹不已。

    尽管长途颠簸劳累,但到罗马后的第一天,他也不愿好好休息一下。

    他正年轻,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他独自一人,因而没有什么好操心的。在离开故乡乌尔比诺之前,他同奇亚尔拉舅舅商定,分给他的那份父亲遗产中、他只取用生活所必需的东西。到佛罗伦萨去之后,他又靠卖画挣了一些钱。现在,在罗马,他虽不能算富翁,但毕竟不是两手空空的穷人,用不着乞求别人的施舍。

    德费奥利广场像是一个被打翻在地的巨人,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店铺和临时搭起的售货棚。一堵古代的护墙倒在石柱之间,墙上的浮雕中显现出淘气的小爱神形象。不远处矗立着两座巍峨的宫殿。而在广场的一角,有人在用古代的大理石雕烧石灰。

    永恒之城懂行的居民门发掘出来的那些雕塑的命运如何呢?他拉斐尔在乌尔比诺上学时就听说过的那个古老的罗马城今在何处呢?当时,他在幻想中常常越过福卢姆河,在卡比托尼亚山下漫步。

    流浪画师们坐在桌边,争先恐后地向逛市场的人们推销画在木板、画布或者铜板上的小幅素描。这些东西可用来装饰房间。一张桌子边坐着一个机灵的画师,他正在为一个小伙子及其心上人画像。画师事前已准备好带有种种细节的背景,现在只需画上这对情侣的模样就行了。

    拉斐尔趣味盎然地观看画师灵巧的画笔如何在纸上移动。这画像本身虽然说不上有多少价值,但其变化多端的动作却令人称奇。拉斐尔一边观看,一边在寻思,如果自己来画这对小男女,将会如何处理。忽然之间,他发现流浪画师正注视着他。

    “我准备也给您画张像,先生。”画师对拉斐尔说。“像您这么年轻漂亮的先生并非每天都能见到。”

    拉斐尔笑着摇了摇头,走开了。

    妙极了!

    典仪大臣格拉西斯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不过,他对于交谈者也十分体谅,又非常宽容。他向拉斐尔宣布了后者的正式职务——圣谕录事。就官阶而言,圣谕录事是梵蒂冈教廷中最低的一级官员,但其活动远非局限于抄录圣谕,甚至可以与这工作毫不相干。格拉西斯知道教皇对于在枝节问题上是否遵守常规并不过问,因而想为拉斐尔谋个肥缺。

    早在半年前,教皇就对格拉西斯说:“把布拉曼特大师向我推荐的那个乌尔比诺的年轻画家叫来吧!”只是因为后来发动征战,没有余钱,才将此事搁置下来。

    格拉西斯在领拉斐尔进内殿时,正想着这些事情。按照教皇的旨意,早在半年之前拉斐尔就该开始在这儿工作了。可是当时格拉西斯连拉斐尔从佛罗伦萨到罗马的路费都拿不出来。他打量着年轻画家:人们对拉斐尔的赞誉是否夸大其词,把这年轻人抬举上天是否为时过早了呢?常常有这样的事情:画家青年时代的才情突然消失,开始原地踏步,眼睁睁地看着更有才能的画家超过自己。辞退原在梵蒂冈工作的众多著名大师,将如此重大的工作交给这么年轻、这么缺乏经验的画家,岂不是太轻率了吗?即使是米开朗琪罗,也是停笔一段时间之后,才着手雕塑教皇的巨大铜像,使桀骛不驯的博洛尼亚人产生敬畏之心。

    “拉斐尔先生,您以前画过壁画吗?”他的声音娓娓动听,似乎无可挑剔,只有敏锐的听觉才能分辨出其中的不信任意味。然而年轻画家依然微笑着,没有在典仪大臣的问话中发现什么恶意。

    “我在佩鲁贾长期随佩鲁吉诺大师作画,向他学习过壁画艺术。而在洛雷托,我曾参与修复福利大师被毁坏的壁画。不过,最好的壁画我是在奥尔维耶托看见的。在这门艺术中,西尼奥雷利或许超过了自马萨丘时代以来的所有大师。圣布利吉奥礼拜堂壁画的色彩如此鲜艳,就像是西尼奥雷利大师昨天才画的一样。”

    他们来到了谢尼亚图拉厅门前。

    格拉西斯的声音显得更加严肃:

    “先生,圣上意欲移居内殿的这一翼。圣上不愿继续住在前任教皇博尔贾的寝宫。您还年轻,先生,还不了解前任教皇时代的详情。请相信我的话,先生,当时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安眠。圣上朱里那时还是枢机主教,他好几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接近梵蒂冈,可现在他却想住进这些内殿。这说的是4间屋子,圣上将在这里生活和操劳。你将开始工作的这一间叫谢尼亚图拉厅,现在用作审判厅,正义法庭每周在这儿开庭两次。我想,先生,这是您着手工作之前需要了解的情况。”

    画家的目光落在装饰房间的几块护墙板上。放满精装巨册图书的书架,一排紧挨一排地把墙壁遮得严严实实。

    斜面书桌上放着墨水和洁白的纸张。太阳从窗外照进来,使一切都沐浴着它的光辉,天花板上还现出彩虹。

    萨瓦人巴契,即人称所多玛的那个画家,在专注地绘制天花板上的壁画。

    “对不起,阁下,”拉斐尔问格拉西斯,“还有谁在这儿工作?”

    “我刚才已经说了,天花板由巴契画。你或许听说过米兰人苏阿尔迪吧?他是布拉曼特大师的得力助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