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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梵蒂冈

们画家有一个奇特的习惯,喜欢互相起绰号。最近,连圣上本人也极其仁慈地称巴契为所多玛,叫苏阿尔迪为小布拉曼特。因此,先生,当我用画家同行中流行的绰号来称呼他们时,请您不要见怪。啊,还有一位罗伦佐·洛托大师也在这儿工作过。”

    “请问阁下,既然有这么多杰出的大师在这儿工作,圣上为何要召我来呢?”

    “对不起,圣上绝对没有赋予我将此事告知您的权利。不过,若您答应守口如瓶,我可以说,此处业已完成的壁画,圣上都不喜欢。他并不特别理会艺术的法则。这指的是一切艺术,其中包括军事艺术。当他推翻军事统帅们的所有征战和行动计划时,他们一个个被吓得浑身发抖。圣上有时也蔑视我的艺术,典仪艺术。对于他乐于在其中工作的谢尼亚图拉厅的装饰,他的想法与众不同,这一点儿也不奇怪。据我理解,他希望在这个厅里一眼就能扫遍整个宇宙,如同可以用艺术形式来体现整个人类。这便是他的意旨。”

    “阁下,您能否更详细地向我介绍一下他的想法呢?”

    “圣上最近一次离开谢尼亚图拉厅时,他看了一下天花板。当时,除了两个枢机主教之外,还有四个教会法官:两个本笃会修士和两个多明我会修士。我报告圣上说,午餐已经摆好。可是他像没有听见一样,又在厅里打量了一遍。大家都站起身来,一个多明我会修士拾起几根被打断的棍子。它们表明,在审讯时没有必要表现得太仁慈。被告已交给市政厅处决。而未及使用的棍子,众所周知,是由本笃会修士来收拾。

    此时,圣上说道:‘你们知道,人类精神的创造有四个基础:神学、哲学、诗歌和法学。这四者构成了我们凡人按照上帝的意志从无知中所能提炼的一切。这正是我希望在这个厅堂的壁画里所看到的。我们的智慧赖以为基础的四大支柱,可以用四幅画来表现。不过,这要由真正的大师来完成!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有一个这样的大师:米开朗琪罗。

    可是,他宁肯让自己的心去接受雕刻刀的宰割;即使我们诚心诚意去请他,他也不会来画这里的壁画。’”

    “神学、哲学、诗歌和法学——圣上是这样说的吗?”

    “我还想补充一点,圣上同样不理会时间规律。他认为,每个凡人都拥有他那么巨大的创造力。要是您能看到这样的场景就好了:当他口述旨意时,即使是最优秀的录事也会被弄得精疲力尽。现在,梵蒂冈的生活从太阳一出来就开始,而在前任教皇亚历山大时代,差不多到正午时分仆人们才送早餐。现在您想想看,我的工作有多么劳累。”

    “我什么时候才能觐见教皇呢?”

    “就在今天。教皇刚才对我说:‘把年轻人领进内殿去,让他先在那儿看一下,然后就来见我。现在是大斋期,我们午餐吃的是鱼和稀饭。

    桌上再添一份餐具。我要在餐桌边同他谈话。若是他手上染了颜料,让他先洗干净。’圣上就是这样吩咐的,先生。请别惊奇,圣上的这些话表明了他对您的特殊赏识。他请您一起就餐,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到午饭之前还有半个小时,您可以好好儿再看一下。若是您想画点什么,写点什么,这儿有纸,可以随意取用。我在用餐前回来,向您介绍各种进餐礼节。别紧张,圣上很器重您!”

    大大敞开的窗前放着一条矮凳。拉斐尔不断开、关沉重的护窗板,根据自己的需要让阳光一会儿往这里照,一会儿往那里照;时而让房间的一部分变亮,时而又使之变暗。他从书包里取出一面小镜子,把阳光反射到所多玛大师画的小爱神身上。这个厅堂的壁画中,所多玛画的无疑最好。

    从小布拉曼特的作品中很快就能看出他是一个建筑师。平稳的构图与其说是画家的作品,毋宁说更像建筑师绘制的平面图。

    带有褐色轮廓线的色彩枯燥而又单调。洛托也不特别出色。他色彩鲜艳的典型的威尼斯画风在这儿发挥不了作用。由于构图较弱,色彩显得过于强烈。

    拉斐尔坐在窗前的矮凳上,由此他一眼就能看见厅里的三堵墙。现在,该描绘人类智慧所依赖的四大支柱了。

    格拉西斯临去时,曾指着沙漏计时器对他说:“当沙子达到第七条线时,先生,您就得准备好。”

    他将把以诗歌为主题的画安排在窗孔上方。拉斐尔走到屋子的另一端,由这里可以观赏花园:它就像荷拉斯当年所描绘的一样。

    一个人呆在这儿真好。他的心需要宁静。

    拉斐尔拿起一张纸来。如果他现在不在这张纸上画草图,那么明天它就会被用来写死刑判决书。

    可是,怎样构图呢?必须有敏锐的目光和生动的想像,才能在空白的墙面上创造一座帕尔纳斯山。

    此时,他想起了教皇秘书本波的话:“我们为什么要自豪地称罗马为世界的中心呢?位于帕尔纳斯山下的古人认为,德尔斐才是这样的中心。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后面有两座石崖耸入云天。人们从其中的一座上将渎神者扔下深渊,从另一座上扔那些劫掠圣地者。您明白吗,我的朋友?这象征意义是多么深刻:反正都一样!

    拉斐尔眨了一下眼睛,他的注意力又回到谢尼亚图拉厅里来。这墙壁本身将强迫他接受基本的构图因素。帕尔纳斯山正是要在这儿挺立,而伟大的诗人们将安排在山顶之上。

    拉斐尔想起了荷马、但丁和维吉尔。难道诗人的圈子里只能是男人吗?全由大胡子组成的人群岂不是显得过于单调和僵化吗?拉斐尔的心中浮现出了古希腊女诗人的名字:萨福。

    的确,得在未来的壁画中为萨福寻找一个位置。她将使单一的男性画面活跃起来。再说,萨福不是抽象的诗歌象征,而是活生生的人,真正的女人,因此,还得寻找一个合适的模特儿来做她的原型。

    在想象中用未来构图的形象安排墙面的同时,拉斐尔的目光又落到现有的那些壁画上。小布拉曼特在这里根本没有超越他自己!他的壁画枯燥而又单调,堪称以建筑手法来处理装饰性构图的典范。拉斐尔开始明白了自己的任务。照格拉西斯的说法,教皇希望在一堵墙上看到天主教的胜利,因此得从这一幅画开始:描绘肃穆庄重的圣餐礼和神父们气度高贵的辩论。这时,他耳边又响起格拉西斯的话:“不过,我的朋友,这里谈不上真正的辩论,因为圣餐礼包容天地,并将二者结合在一起。”

    这便是出发点。拉斐尔得创造奇迹,以自己神奇的画笔创造圣餐礼的神圣气氛。

    他突然感到迟疑不决。他有权刮掉和毁灭现仍在梵蒂冈这儿的画家们的手笔吗?他有权如此侮辱小布拉曼特大师吗?这可是个独具特色的杰出的艺术大师啊!不过壁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画好的。想到这里,拉斐尔勾画了几笔,随后又重新构思,将它们画得更加准确,线条更为肯定。壁画并不能难住他。

    他突然转向窗户。光线向他提示了未来壁画的色调处理。萨福?就画萨福吧。他在自己的想象中已经看见了她那具有希腊特色的少女面庞。

    “没有时间继续思考了,先生。”典仪大臣格拉西斯突然从他面前冒出来,说道。

    “请尽可能确切地记住我在去餐厅的路上将对您所说的一切。今天在餐桌边就座的还有圣上的千金费里切夫人,圣上的侄媳卢克列西娅,以及布拉曼特大师和其他几个应邀者。您是最年轻的男士。圣上一点头,仆人们就会马上把盘子拿走。此时任何人都无权继续吃东西,得等到新的食品端来。同费里切夫人打招呼时,要称她为伯爵夫人。卢克列西娅目前还在守寡,可是不久之后就将成为科隆那公爵夫人。圣上决定以此来使互相仇恨了数百年的科隆那和奥尔西尼家族和好。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停了一会儿之后,格拉西斯又说:“我想顺便请求先生您通过自己的壁画让几位贵人流芳百世。他们都会把这看作是莫大的荣耀。如果说为人要襟怀坦白,我就是这样的人。当然,我不愿被画在伪善的法利赛人中间,尤其不愿置身于低贱的罗马士兵中间,虽然他们不失为真正的英雄。”

    拉斐尔走进餐厅,按照典仪大臣的指点,对费里切夫人深深鞠了一躬。同时用画家特有的目光打量教皇的女儿。这是一个身材匀称但已稍稍发福的金发美人。教皇将她嫁给了伯爵爵位的拥有者,一个货真价实的高贵笨蛋。是否正因为如此,她的嘴角才现出两条忧伤的皱纹呢?费里切从奥尔西尼家族的城堡布拉恰诺来到梵蒂冈,是为了充实自己的衣柜,拜访罗马的朋友,以及暂时摆脱傻里傻气的丈夫。

    同时,她还准备参与弟媳卢克列西娅同科隆那家族的一个公爵结亲的事情,正因为这样,她成了奥尔西尼家族中第一个跨进仇家门坎的人。

    教皇朱里在两个录事的陪同下进来了。这两个随身录事当即走向末端的位置。

    教皇身穿紫红色的退色长袍,或许还是从旧衣柜里取出来的,袖口上现出被墨水污染的印迹。他的胡须比拉斐尔在乌尔比诺见到的那次刮得干净。当他举目看人时,拉斐尔发现他的眼睛闪耀着光辉,就像反射出阳光一样。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愿诸位平安!”朱里祝福道。接着深深喘了一口气,走到他专用的金椅前坐下。

    教皇的右手边是他惟一的朋友布拉曼特。

    圣上对女儿说:“你从布拉恰诺到这儿来,我非常高兴。”接着,他又对卢克列西娅开了一句玩笑:“我觉得,你还没有出嫁,喜气就已经爬上了眉梢。”

    他突然打量了一下拉斐尔。在这儿,画家是最年轻的客人,并且是惟一的外人。

    “我听说,你已经看过了谢尼亚图拉厅。毫无疑问,你已准备好壁画的草图。是这样吗?”

    他胡须斑白、布满皱纹的脸上,闪现出欢快的笑意。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请允许我禀告,圣上。我的确画了两幅草图,画得非常小,而且是给我自己使用的。还有一张为拱窗上的构图绘制的草图。我暗自称它为《帕尔纳斯山》。”

    拉斐尔打开画夹,将几幅素描递给教皇朱里。朱里相继观看这些气势宏大、笔触流利的草图。第三张草图上勾画的是一把诗琴的轮廓和一个女人的侧面像。像下用风卷云舒般的草书写着:“萨福。”

    “你看,费里切,我们的圣谕录事已求助于美丽的女性了。他特意准备画的第一幅似乎就有萨福。”

    人们逐一传观草图。仆人早已抬着装满美食的盘子站在门口。可是在圣上没有发出信号之前,他们谁也不敢进来。

    格拉西斯显得急不可耐。他认为一切都乱了套。由于教皇不理会事先考虑好的酒宴程序,他急也没有用。大家都在观看这几幅素描。这不是工作草图,只不过是随意想像的果实,然而,它们全都是杰作啊!

    三幅草图终于传到了布拉曼特大师手里。

    大师是梵蒂冈的总建筑师,德高望重,是教皇的惟一知心朋友。拉斐尔就是他介绍来的。在他看来,画笔、颜料和纸张全都不过是体现建筑构想的工具。此刻,他开始认真审视拉斐尔的草图。可是,他是个明哲之士。他认为,在教皇表明其看法之前,最好一声不吭。

    而教皇也没有征求别人意见的念头。

    “你的进展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快,我的孩子。我们将满怀希望,注视你如何开始工作。把你的全部时间献给这一任务吧。当你埋首工作时,你就不会受到无聊的世俗欢乐的诱惑。你要有节制地生活;工作中遇到问题要多向布拉曼特大师请教。你说说看,你如何评价谢尼亚图拉厅里已经画好的那些壁画?”

    “圣上,所多玛大师在拱顶上所作的画非常精妙。”

    朱里微微一笑:“你的评论不很严厉。”

    接着,他又问典仪大臣:“格拉西斯,你对这少年谈过我们对壁画的看法吗?”

    “我只谈了与拉斐尔工作有关的内容。”

    “但是否知道,我们不喜欢洛托和小布拉曼特的壁画?”

    “我无权揣测圣上的意旨。”

    “你说话总是转弯抹角,格拉西斯!你总是爱绕圈子,不着边际!

    这种恶习应当彻底戒除!内殿是罗马的心脏。我进入那里,就是想听到这心脏如何跳动。我们为什么要对那些软弱无力的东西妥协呢?难道仅仅是因为有人在那里横涂乱抹过吗?难道我们应当维护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每个人都应当得到他该得的东西。”

    “这样说来,所有这些壁画都应当属于我们,即使从法律的角度来看也是如此。因此,我们有权把它们抹掉,只要我们不喜欢。永恒之城任何时候都不愁找不到石灰浆和刮刀。在我每天工作的教廷审判厅里,不能让一些差劲的东西惹我生气。要打倒它们!打倒这些混帐画图!我们希望看到真正的壁画。如果依然画得不好,我们再找人画,直到满意为止。不过,我对你寄予很大的希望,我的孩子。”

    在教皇高呼“打倒”时,他的面孔胀得通红。所有的人都胆战心惊地交换眼色,生怕再听到这狂怒的吼叫。此时,若是有谁说一句维护那些倒霉壁画的话,餐桌上空马上就会响起惊天霹雳。

    现在,硝烟已经散去,平静重又恢复。雷霆之王教皇朱里笑容满面地举起杯子,为在座者祝福。众人各就各位,挥舞刀叉和匙子,尽情享用佳肴美味。

    只有一次,朱里举起汤匙对拉斐尔说:“你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哩。”

    “圣上,我有一个请求:在我工作的每一个阶段,如果我有失误,请圣上和布拉曼特大师及时批评。我比洛托大师经验少得多,不过,我将按圣上的旨意使用我的刮刀。我还想为拱顶画请求开恩,再说我的老师佩鲁吉诺大师画得的确很美。”

    “此事以后再议吧。”朱里说。他的面容变得温和了。香喷喷的浓汤很合他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