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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腥的宫廷之夜

三天,马可都发现皇城之外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窥视宫内,这些人似乎不像是好奇,而且一般人也没有这个胆量在这一带停留,其中有两个人很面熟,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马可满腹狐疑,但并没有急于上报。

    这天,留守宫内的怯薛长正好要马可送一份公文到枢密院,他来到枢密副使张易的门前,门紧闭着。马可敲开房门,发现屋内除了张易外,还有两个人,他们见马可进来,神色惊慌,马可一下认出这俩人正是经常窥视皇宫的。

    张易接过文书,客套了几句,摆出一副送客的样子,见马可目不转睛地盯着另外两个人,只好上前介绍:“这位是马可大人,这两位是益都千户王著和高和尚。”

    马可对王著没有印象,但一说高和尚,他马上想起来了,此人自称有神术,能够役鬼为兵,遥制敌军,二年前曾随和礼霍孙出征漠北以试验神术,结果无功而返。本就不信神神鬼鬼的马可还把它当作笑话讲给父亲和叔叔听。后来,高和尚僵卧家中,说是死了,40天后,又复出,四处扬言他再生,搞得大都沸沸扬扬,人所皆知,不少官员、军士争相趋拜,收了一大批徒弟。这高和尚鬼知道是死是活,他们跑到军事重地枢密院干什么?马可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

    3月17日,寒流已过,气温回升。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无所事事的马可也出门四处游荡,他骑着马,漫无目的地来到城北,突然发现在一片柳树林里聚集着好几百人,内中有许多人全副武装。马可急忙下马,悄悄地向树林靠近,人群中王著、高和尚神情激昂地在说着什么。

    不一会儿,一批人持刀拿枪匆匆向居庸关方向而去。马可觉得情况不妙,立刻策马赶回皇宫。他想去找怯薛长,结果没找到。

    马可经过东宫门前,东宫警卫高脯喊住了他,“马可大人,你来一下。”

    马可走过去,高脯指着两个喇嘛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太子殿下要回宫做佛事?”

    马可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再说太子殿下刚走,怎么又要回来?”高脯说:“这两个喇嘛来传话,还通知中书省备办斋品供物。”

    “绝对没错。我们怎么敢胡乱传话。”两个喇嘛信誓旦旦地说。

    “你见过这两个人没有?”高脯悄悄问马可。马可摆摆手。可是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名堂。

    “你们先回去,我们自当准备,一切等太子殿下回宫再说。”马可让两个喇嘛去亲告太子。

    此刻的大都,一次暴动即将发生。

    由于阿合马的骄恣横暴,引起朝野上下汉人们的愤恨。王著、高和尚联络了一批汉人官吏,经过周密计划,准备趁忽必烈去上都北巡之际诛杀阿合马。他们先派两个假喇嘛谎称真金回宫,一方面预先造好声势,一方面探听宫中虚实。中午,王著派崔总管假传太子令旨,命枢密副使张易发兵,于当夜会集在东宫门前。这一切都是做给枢密院的人看的,其实张易早就知道这个计划。傍晚,王著亲自去见阿合马,通知他真金将至,要他集合中书省官员去东宫等候。阿合马也不相信,但又怕万一真金真的回来,如果不去,恐怕又生事非。老奸巨猾的阿合马左思右想,决定派心腹、中书右司郎中脱欢察儿带几个人出健德门,窥伺究竟。

    天渐渐黑了,出城多时的脱欢察儿没有丝毫音信。阿合马急得在屋内直转圈,去还是不去,他下不了决心。阿合马没想到,脱欢察儿刚出城几里地,迎头撞上了王著和高和尚率领的太子仪仗队。脱欢察儿一见有诈,拨马就逃,王著带人穷追不舍,在快到健德门的时候终于把他抓住了。王著下令将脱欢察儿和几个随从就地处决。而阿合马还在苦苦等待脱欢察儿的消息。

    黑幕降临,阿合马看看时辰已过,只得带上中书省的官员出发。一路上,阿合马不住地咒骂脱欢察儿。

    自两个喇嘛走后,马可也没敢离开皇宫。虽然他和高脯将信将疑,还是尽力做好准备,迎接太子真金。看看天色将晚,两人忙调集东宫卫士,聚集在西门恭候。马可和高脯发现枢密副使张易率领右军指挥使颜义领着几百名士兵往西门而来,太子回宫从来不通过枢密院调兵护卫,两人立刻奔过去,拦住了张易。

    “张大人,怎么回事,为何调兵来东宫?”高脯很不客气地问道。

    张易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二位别急,到夜里就知道了。”

    “你带兵前来,此事非同小可,请张大人务必告诉我们。”

    经过再三追问,张易只好悄悄地告诉他们。说:“太子来诛阿合马。”

    两人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黑夜里,远处隐隐出现一片灯光。渐渐地,在人马喧阗、烛光旗影中,太子的仪仗队来到宫门前,有个人出列,跑到前面,使令宫门启关。高脯还是不放心,他又问刚刚赶来的尚书张九思等人:“过去太子殿下回宫,都是派完泽、赛羊为先遣,只有见到他们二人才可以启关。怎么今天不见完泽、赛羊。”

    马可伸头看看说:“好像太子殿下的仪仗、旗帜都不假,后面马上的太子殿下看不太清。”

    “再问问。”高脯冲着外面大叫,“让完泽、赛羊到前面来。”无人答应。高脯又对叫关的人喊道:“以前太子殿下从来没有走过此门,今天为什么从这里走?”

    依然没有回答。仪仗队又向南门移动。

    “不太对头,我们赶快去看看。”马可对高脯、张九思等人说。

    几个人刚刚赶到南门,这一行人已在宫前下马了。几十只灯笼将边上门前照得一片通明。阿合马率众官员正等候在边上的小树林里,见太子殿下驾到,都过来迎接。

    马可心情很紧张,真金要杀阿合马,会是真的吗?黑夜返宫,秘密行事,肯定大汗不知。如果没有大汗的旨意,谁敢擅杀丞相?管他呢,马可心想,随便是谁杀了阿合马都行。

    太子骑在马上在说着什么。突然,阿合马转身就要逃,一个人冲上前去,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铜锤,对准阿合马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去,阿合马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马可认出来,此人正是王著。又有一人拉住中书左丞郝桢,举刀就砍;右丞张惠也被人抓住了。所有枢密院、中书省、御史台、留守司的官员们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

    太子拨转马头,准备率人离去。“假的,太子是假的!”高脯大叫。

    听到喊声,从官员中冲出留守司达鲁花赤博敦,他拔出刀来,快步上前,寒光一闪,假太子被砍下马来。此时,宫中的卫兵纷纷射箭,张易带来的士兵们也一拥而上,双方混战在一起。假太子一行寡不敌众,他们扔掉灯笼,趁黑四散奔逃。王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挺身受缚。

    张九思、博敦等人派兵分头追击,马可和高脯调集更多的卫兵将东宫严密警戒起来。

    从午夜开始,大规模的搜捕开始了。整个大都戒严,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四处巡逻。城门紧闭,内外交通全部断绝。参与暴动的人被捕了,无辜的行人也遭了殃,城内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右卫指挥使颜义在东宫南门前的混战中中箭身亡,枢密副使张易和崔总管等被监视起来。张九思、博敦等人同时速报忽必烈。

    天明时分,高和尚在高粱河被抓获。一夜未眠的张九思等人松了一口气,最后一名主要组织者的被捕,意味着他们已经控制了整个局面。不久,居庸关传来消息,昨日夜间有一批人试图诈开关门,后被识破,快到黎明时,这些不明身份的人方才散去,守关士兵怕出意外,没有开关追击。

    马可发现,这次暴动的人数之多、计划之周密实在令人吃惊。阿合马被杀,他心里很高兴,但又竭力装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声讨这些犯上作乱者。

    忽必烈正在察罕脑儿游猎场围猎,接到密报,大惊失色,汉人暴动是他最担心的事。虽然蒙古铁骑一统天下,但对于人数众多的汉人而言,蒙古人实在少得可怜,像江南重镇镇江地区,当地人有16万户61万余人,而蒙古人只有29户163人,有些地区根本就没有蒙古人,甚至色目人也很少。镇守各地的部队,相当程度上由汉人组成。现今汉人暴动,更让他害怕的是大都不稳。忽必烈是靠经营汉地,逐渐积聚力量,最终战胜了弟弟阿里不哥,夺得汗位。海都和窝阔台后王始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汉地对他来说是根本之地,不容丝毫闪失。

    忽必烈立刻下令起驾返回大都,同时命枢密副使孛罗、司徒和礼霍孙、参政阿里等人率部分怯薛护卫星夜驰驿,并下诏沿途镇戍部队抽调兵力,进京镇压叛乱。

    22日,孛罗等人回到大都,张九思率博敦等前来报告情况,听到叛乱基本平息,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随即几个人又分头提审王著、高和尚、张易等人。酷刑之下,王著、高和尚拒不认罪,只说是为民除害,没有任何人主使。张易一口咬定是因为见到太子令旨方才发兵,详情不明。高脯作证,张易在发兵之前已经知道来人要杀阿合马。孛罗又来问马可,马可从内心很钦佩这些置性命于度外的勇士,故意含糊其辞,推说没听清。孛罗断定,张易不是同谋,也是知情者。所以按照忽必烈的旨意,立刻将王著、高和尚、张易、崔总管以及捕获的一批参加者处以极刑,以杀一儆百。

    美丽的大都成了一片血腥的世界,健德门、安贞门、肃清门等都挂满了血淋淋的人头,阴森恐怖。商店关门,行人绝迹,大都像一座死城。

    16天后,忽必烈回来了。他马上在大明殿召集众人议事。张九思、博敦、高脯、马可一一禀明当时的情况,孛罗也讲了他的处置措施。忽必烈阴沉着脸:“简直难以置信,堂堂的丞相居然在东宫前被杀了。”细长的眼睛透出一丝寒光,所有的人都吓得低下了头,一声不吭。“这次暴乱有组织,有计划,我不信只有张易、颜义,肯定还有其他预谋者,张易的老同学、关系极好的张文谦会一点也不知情?你们几个分头去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乱党张易传首四方,颜义已死,家属坐罪籍没。”

    众人诺诺连声,叩头退下。细心的马可忽然发现坐在一旁的太子真金神情有点紧张,而且一言不发。难道和太子有什么瓜葛吗?

    第三天清早,马可的脚刚刚踏进宫门,就见贺胜从里面急匆匆出来。见到马可,他一把拉住:“快,大汗找你。”马可随贺胜快步走进忽必烈的寝宫。

    寝宫内,忽必烈坐在御榻上,真金也在。马可跪拜后垂手而立,忽必烈语调低沉地问道:“你查得怎么样?”

    马可知道忽必烈已经找典瑞少监王思廉和张九思秘密谈过话,他们都说张易、张文谦并不知情,为之忽必烈大为不满,怀疑这些汉官互相包庇。马可心想,不管大汗怎么看我,我一定要将实情亲禀。

    “他们是否知情,我并未清楚。”马可看见忽必烈皱起了眉头,他继续说下去,“阿合马是死有余辜,他是个大奸臣。”

    “什么?”忽必烈差点没蹦起来。

    马可将扬州的情况和他回京后阿合马所做的一切一口气说了出来:

    “他擅杀大臣,搜刮民财,霸占土地,抢人妻女,收钱卖官,安插亲信,这是丞相该干的吗?阿合马被杀后,大都市民欢呼雀跃,连穷人也典衣买酒,互相庆贺,都说阿合马恶贯满盈,祸及天下,他们视王著等人为英雄,公开称颂。”

    “这是真的?”忽必烈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马可。

    “绝对是真的。”马可指天发誓。

    一直不说话的真金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马可,轻声对忽必烈说道:“我也听说了很多这样的事情,大汗不妨另派人再仔细查一下。不过,眼下汉人中群情激昂,汉官们也同情这些人,可否减轻对张易和颜义的处分?”

    马可和真金的话提醒了忽必烈,阿合马已死,汉人中舆情又如此激烈,一向善于在色目人和汉人之间玩弄平衡以确保稳定统治的忽必烈,不失时机地采取了缓和舆情的措施,以免激起事变。他想了一下,同意将张易的罪状改为“应变不审”,不再传首四方,颜义家属不予坐籍。又另派孛罗重新调查阿合马所为。

    很快,阿合马的种种奸恶行为被揭发出来,忽必烈极为震怒,立命将阿合马发墓剖棺,戮尸于通玄门外,任由野狗撕咬。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就这样结束了,大都渐渐恢复了平静。

    阿合马事件中的种种疑问并未得到澄清。这些人对宫中情况如此熟悉,对官府运作如此明了,没有高级官员参与其中是不可能的。而他们居然拥有全套皇太子仪仗和印信,如果说仪仗可以通过路上的观察加以仿制,那印信只有大臣和宫中之人才可能见到,普通的千户从何而知。马可断定,王著、高和尚仅仅是执行者,张易也未必是主谋之人,肯定还有其他汉人大臣。阿合马的死,得益的不仅仅是平民百姓,还有众多的汉官,包括他们的最大靠山——太子真金。马可不敢再往下想了,既然这是件好事,又何必去追究呢?

    马可原以为忽必烈会全力追查阿合马余党,事实恰好相反,除了阿合马的儿子和几个死党外,其余追随阿合马的人都没有触动。显然,忽必烈对这次自下而上的清君侧行动是极不满意的,这无疑是对他权威的一种挑战,高傲的忽必烈是绝不容许这种行为的。马可发觉忽必烈对汉人大臣们冷淡了许多,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变化。

    “我坚持了正义,我无愧于自己的良心。”马可过后对父亲和叔叔说,“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上帝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