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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烽烟突起

    阿合马虽然死了,矛盾并没有解决,反而呈愈演愈烈之势。

    1282年4月,中书省全面改组。在真金的大力支持下,和礼霍孙被任命为右丞相。随即开始大规模查处阿合马党羽,籍没阿合马家财,同时起用了一大批旧臣,不少由真金征聘和推荐的汉人官员开始分布在政府的许多要害部门。真金的施政方针开始逐步偏离忽必烈所钦定的相对保守的路线,力图恢复到元初在汉人儒臣襄赞下的改制局面。对于这一切,忽必烈起初碍于真金的情面,没有加以批驳,但他是极不满意的,因为全面汉化,势必影响到蒙古人的特权。

    由于海都的崛起和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对元朝的连年骚扰,使得百姓大批向南流亡,同时切断了元朝与伊利汗国、钦察汗国的联系,对大汗的权威造成了很大的威胁。海都等人以维护蒙古旧习俗的正统自居,对忽必烈在汉地建都邑城廓、仪文制度遵用汉法这一套做法进行了猛烈的攻击。海都的观点,在漠北诸王及诸部贵族中影响是相当大的,忽必烈可以不理睬海都,但他不能不顾及到这些诸王和贵族们的反感情绪。

    另一方面,忽必烈在理智上认为阿合马可杀,可在感情上他对汉人的行动依然受到很大震憾。1284年12月,中山人赵保上匿名书,说有一支义军准备攻入大都劫救宋丞相文天祥,这使得忽必烈对汉人的猜忌和恐惧心理又有了进一步的加深。

    所以,当和礼霍孙奏请开设科举时,忽必烈终于忍耐不住了。他借被海都囚禁的安童释放回大都之际,改组了中书省,任命安童为右丞相,卢世荣为右丞,大权落入卢世荣手中。汉人们联合倾向于自己的蒙古贵族安童、玉昔帖木儿等,在太子真金的默许之下,上疏痛劾卢世荣。1285年4月,当政仅四个多月的卢世荣论罪下狱。

    激烈的政治斗争,让马可觉得无所适从。自从在阿合马事件中抗言直辩之后,马可明显觉得忽必烈对自己冷淡了不少。虽说他身为怯薛,却很少陪侍忽必烈左右。暇余之时,马可常到宫城南面的隆福宫陪太子真金闲聊。可是,马可最近发觉,真金从前的意气风发已是荡然无存,相反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马可虽被视为色目人,对汉语和儒学一窍不通,也极少和汉臣们来往,但他对真金那套仁政的做法是很赞同的。以往马可在忽必烈面前颂扬真金时,忽必烈总是面带微笑;现在他发现忽必烈对真金的想法基本不感兴趣。马可慢慢明白了,忽必烈嘴上讲让真金亲政,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由忽必烈自己决断,真金不过也是贯彻圣意的工具而已。天威难测,马可是深有体会了,他反而希望眼下有件什么差事能让他离开京城,远离这是非漩涡,可惜忽必烈并不用他。

    1285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这天,忽必烈突然雅兴大发,要到太液池去坐龙舟赏玩风景。忽必烈坐上香木腰舆,马可和贺胜随侍左右,一行人浩浩荡荡乘船上了琼华岛。岛上幽芳翠草纷纷,枳桧茂树荫映上下,他们顺小路来到广寒殿。马可站在殿前,远眺西山之云,俯瞰大都的街衢市井,不禁思绪万千。在离开威尼斯时,自己没想到会在元朝得以如此重用,同样也决没料到朝中斗争会这般激烈,一缕去意开始萌生心中。

    马可正在遐思之时,一名内侍匆匆沿着山路跑上来,他告诉马可,答即古阿散求见大汗。尽管马可极其厌恶这位阿合马的死党,但他仍然很快将其领进了广寒殿中的小玉殿,答即古阿散叩拜已毕,遂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宣称目下海内财谷,省、院、台内外监守,上上下下多有欺蠹,敦请大汗下旨钩考。忽必烈最好财利,答即古阿散的话甚合其意,立刻批准了这一奏请,并且敕令诸司不得阻格。

    马可在旁一听,心里暗暗叫苦,其实最大的蛀蠹就是这帮阿合马的残渣余孽,大汗严令之下,恐怕又要鸡犬不宁了。

    果然,答即古阿散等人拉大旗作虎皮,借大汗圣旨行报复之实,钩考之时,上及省臣、御史,下到掾吏民庶,很多人都罹罗网,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天晚餐后,马可和尼可罗、马飞阿一边喝茶,一边聊天。马可问起父亲和叔叔他们那里的钩考之事,尼可罗和马飞阿长吁短叹。“这哪里是钩考,纯粹是整人。”尼可罗望着闪烁不定的烛光苦着脸说。

    “是啊,我们那儿主要负责对外贸易,自然他们兴趣最大,简直快折腾了个底朝天。”马飞阿依然像年轻时一样肝火旺盛。

    看着父亲和叔叔恼火而沮丧的样子,马可只得好言劝慰。平日马可从不谈及宫中的情况,今天几杯闷酒一下肚,也忍不住讲起宫内发生的种种事情,尼可罗和马飞阿乍听之下,大感震惊,他们还以为皇城之内是一片歌舞升平,没想到会这样复杂。尼可罗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奉教皇之命来到这里快10年了。可以说,我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教皇的使命基本上完成了,我们问心无愧,现在的情形,久留也无意义,该考虑回家了。”

    “我们年纪不轻了,不想老死他乡。再说在这里挣这么多钱,不就是为了回威尼斯这一天吗?”马飞阿到此刻对自己的财产还是念念不忘。

    马可低着头,他知道父亲和叔叔在看着自己,等他表态。其实,马可知道自从四年前察必皇后去世后,忽必烈对基督教的兴趣越来越淡漠。忽必烈的母亲唆鲁和帖尼来自克烈部,信奉景教,察必皇后受太后影响,对上帝之说很感兴趣,常要马可到宫中谈讲西方逸事和圣经故事。由于察必皇后在忽必烈争夺帝位时曾起过关键性的作用,且性明敏而达于事机,忽必烈很尊重皇后的意见,马可一直试图通过察必皇后来影响忽必烈,让其能接受基督教。察必皇后在时,尚且达不到目的,现在皇后已去,教皇的希望是烟消云散了。马可虽然知道这一切,可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还想最后努力一次。现在看来,努力已无必要。

    马可慢慢抬起头来,语调缓慢地说:“自从察必皇后逝世,基督教在大汗心目中的地位降低了。前年正月,南必当上了皇后,继守正宫。偏偏此刻大汗已是垂暮之年,深居宫禁,朝臣们都很难相见,常常是通过这位年轻的皇后奏事,不少事南必皇后自作主张,外面还以为是大汗圣意呢。”

    “那你为何不上奏大汗?”尼可罗对宫闱内幕闻所未闻。

    “谈何容易,”马可叹了一口气,“大汗决定的事岂容他人插嘴,而且年纪大了,越发固执了。我说多了,反遭其害。你们没看到贺胜,滑头得要命,总是曲意奉承,现在是步步高升,据说要外放做总管了。

    大汗身边大多是这类人,甚至是为人求官,窃权乱政。是该回去的时候了,不能等到置身事中难以自拔的地步,其实在此之前我已经有离开的念头了。教皇的任务,我们都完成了。我们三个毕竟不是神职人员,没有传教之责。只是眼下时机不好,大汗心绪欠佳,加上太子真金身体很糟,再等等,你们看如何?”马可征求父亲和叔叔的意见,尼可罗和马飞阿想想马可分析得很有道理。最后,三个人决定暗中开始做回家的准备。

    钩考之风,刮遍朝廷上下。这种时候,马可除了入宫当值外,不是闷在家中看书。就是流连于烟花巷内,很少和朋友来往。

    马可越想置身事外就越不能如愿,答即古阿散的来临,再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答即古阿散跪在忽必烈面前,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马可在一旁看着,浑身不自在。答即古阿散把钩考情况奏完后,向前跪上几步,神情诡秘地奏道:“臣在钩考时,听说一件事,事关重大,不敢隐瞒。在卢世荣当政时,南台御史曾上过一本,说大汗年事已高,请禅位于太子,并建言皇后南必不宜干预外朝政事。”

    忽必烈本来斜靠在龙椅上,眯着眼睛,心不在焉地听着,闻此言,他猛地直起腰来,眼锋顿变得寒气逼人:“果有此事?”答即古阿散吓得脖子一缩,矮了半截,说话也有点嗑嗑巴巴的,“绝无差错,臣闻得有此奏章 ,派人到御史台索取,都事尚文先是推托没有,后又说已请准右丞相安童、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不得查阅任何文件档案。如无此事,何以如此遮遮掩掩,慌慌张张。”

    忽必烈大怒,用手拍了一下龙椅扶手,声色俱厉地说道:“命大宗正薛彻干去取来奏章 。”

    内侍立刻将圣旨传了下去。答即古阿散面带微笑地退下大殿。马可愣愣地站在那儿,他知道如果真有这份奏章 ,事情就大了,不但太子真金之位难保,恐怕有几颗人头要落地。

    恰巧忽必烈退朝,马可当值已毕,他快步出了宫城,几乎是一溜小跑冲进东宫。他一把推开内殿门口要拦住他的内侍,直闯进去。

    真金正坐在榻上,和太子妃伯兰也怯赤闲话,看见马可不经通报而入,皱起了眉头。马可顾不了许多,跪下请安后,开门见山地问真金是否听说有南台御史上书请大汗禅位一事。真金很奇怪,因为此事只有三四个人知道:“马可,你从哪里知晓的?”

    “答即古阿散已侦闻这份奏章 ,刚才他面奏大汗,大汗动了雷霆之怒……”马可话未说完,就听真金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死一般的寂静。

    泪水从真金的眼角流了下来,“我几个月来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真金的声音有些发颤,“南台御史呈上奏章时我就知道了。奏章要是到了大汗手中……这怎么办,怎么办?”

    马可望着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真金,说:“殿下,我看应该马上征求安童和玉昔帖木儿大人的意见,立刻采取措施。”

    “好,好,快去,”真金已是忧惧不知所出了。

    马可出了宫门,策马直奔中书省找右丞相安童,万幸的是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也在。马可问安已毕,把南台奏章之事禀告二位大人,二人同样也是大惊失色,呆坐在椅子上束手无策,在长时间的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之后,马可建议道:“二位大人,我看莫如请都事尚文大人来一同商量,奏章在他手上,情况他最清楚,兴许有好办法。”

    安童和玉昔帖木儿连连点头。安童马上准备命人去请尚文,马可连忙拦住了他:“丞相,此事越隐秘越好,否则传到大汗那儿,几个人匆匆密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安童恍然大悟:“还是有劳你吧。”

    马可很快请来了尚文,悄悄地溜进了安童的房间。尚文一听,当时也愣住了,只说了一句:“真正是东窗事发。”马可没闹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尚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高招来搪塞忽必烈,几个人急得团团转。

    “依我看,只有先堵住答即古阿散这帮人的嘴。”马可突然说。

    “怎么堵,总不能杀了他们吧?”安童反问道。

    马可的话提醒了尚文,他一拍桌子:“马可大人说得太对了,惟有先发制人。你们想,皇太子为天下之本,如果秘章呈送大汗,势将倾覆太子,动摇国本,祸不可言。现在只有用此计,变被告为原告,追治答即古阿散他们的贪赃之罪,让他们不敢开口,这样才有可能挽回局势。”

    “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可是治罪要有证据,时间这么紧,能办到吗?”安童眼睛盯着尚文。

    尚文胸有成竹:“答即古阿散之流劣迹斑斑,我早已留意他们,条条罪状都是现成的,我马上回府整理出来,送到丞相府去。”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马可和尚文所料的一样。第二天一早,安童和玉昔帖木儿抢先以答即古阿散的罪状上奏忽必烈,称答即古阿散等人名列阿合马党籍,以构陷为能事,他们的活动必将鸷害生灵,应另选贤者来领导钩考。忽必烈虽然见到他们怒气冲冲,还是勉强同意了。这些人的赃赂之罪很快被一一查明,到10月份,正式撤消了答即古阿散的清查机构,钩考终于停止了。

    一场生死风波消失了。

    本来就身体极差的真金,却没能经受住这次暴风雨。长期的忧惧,最终摧垮了他。二个月之后,真金撒手而去,时年43岁。

    真金的死,对马可的打击非常之大。对于他来说,真金既是皇太子,又是良师益友。他真希望真金能登上皇位一展鸿图,可是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看得出,真金的死对忽必烈的打击也很大。忽必烈更加衰弱了,也更疏于朝政。

    朝内斗争暂时告一段落,但是漠北又风云突变。

    先是昔里吉叛乱,好容易将这些蒙哥和阿里不哥的后裔们平息下去。1285年,笃哇、卜思巴等率兵12万东犯,察合台之孙、元军统帅阿只吉大败而归;1286年,海都、笃哇又联兵进击别失八里,伯颜率军与之在洪水山展开激战,结果都元帅、宣慰使綦公直、总管李进兵败被俘,海都和笃哇挥军东进,哈密一度失守。为了对付海都、笃哇等人的侵扰,忽必烈不得不在阿尔泰山和天山一线屯驻大量精锐部队,并派亲王和重臣镇守,这条漫长而人烟稀少的边境线,牵制住了几十万大军,每年的军需物资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尽管如此防范,依然狼烟四起,真是摁下葫芦浮起瓢。

    早在1284年,北京宣慰使亦力撒合密报,乃颜心存异志,日后必会反叛,请朝廷预作准备。乃颜,这位左手诸王答里台斡赤斤的后代、有名的塔察儿国王的孙子,一开始在西北诸王和昔里吉叛乱时还站在忽必烈一边,但这些人已经习惯于恣行攘守、榨取无厌,忽必烈实行汉法而规定的制度法令束缚了他们,因而极为不满,在海都的鼓动下,乃颜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1286年2月,中书省认为东北诸王本就桀骜不驯,宣慰司位轻言微,无法管理,于是撤销山北、开元、辽东等路宣慰司,设东京等行中书省,这也是忽必烈的防范措施。谁知乃颜带头激烈反对,忽必烈只得撤辽阳等行中书省,恢复咸平、北京等三道宣慰使司。忽必烈的退让,使乃颜等感到大汗的天威渐渐不足为惧。

    关于乃颜准备举兵叛乱的消息从不同渠道传向大都。如何对付乃颜,朝廷上下,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乃颜在诸王中颇有点影响力,且有统领东北诸军之权,忽必烈非常谨慎,在情况不明时,决不贸然采取行动,尽可能拉住乃颜,避免事变。

    可是,从中书省、枢密院、北京宣慰使司等处呈上的奏折多有不同,忽必烈急需第一手资料。此刻,他想起了勇敢谨慎、精细过人的马可。

    时已深秋,茫茫大草原被染上了片片金黄。天空中,一群群的大雁在向南飞翔;风,裹着阵阵寒意掠过大地。寂寞的驿道上,只有一小队人马匆匆向北行进。

    马可走在这一小队人马的前面。一路上,他沉默寡言,对周围的一切视若不见,失去了往日的兴趣。他对这次使命的成功与否,不抱太大的希望。

    越走近乃颜的领地,马可感到战争的气息就越浓。一群群全副武装的骑兵,在四面八方出现,前进的方向都是乃颜的领地,如此大规模的军事集结,让马可感到异常震惊。

    也许是因为马可是基督徒的原因,乃颜很快就召见了他。马可跟随一名侍者走进乃颜那巨大的帐篷,他没有理睬门边卫士们的挑衅的目光。

    乃颜坐在镶金绣花的矮榻上,看见马可进来,高兴地笑了。

    “大汗有什么圣旨吗?”乃颜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马可轻轻摇了摇头:“王爷,您雄居一方,是国家的栋梁,大汗只是希望您过得愉快,希望您能为国分忧……”

    乃颜一挥手,打断了马可的话:“乃颜尊敬大汗,也钦佩大汗的盖世武功,可是他现在还像是蒙古人吗?还像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吗?他离开了草原,在汉地建城,用这么多令人难以容忍的汉法来管束我们,动辄得咎,他想把我们圈在高高的城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