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忆青岛

流》与《毁灭》……乃至“春水”般的冰心,她其实也是一团燃烧不断的温火。火光虽或不尽相同,却都是让人们、人类得以生存下去的续而不断的炉火,香火,或钻木取火之火,当来自为伟人马克思、陈毅、张志新……均称赞不已的希腊神话中为人类取火而遭天刑的普洛美修士!

    为了凭吊火种,青岛晚报的同志们带我到了昔日东方菜市、今日东方大厦的街头一角,如今是一家花店了,对我就像是昔日书店的荒茔上长满了簇簇鲜花召唤后人。我在这书店,花店前留影留念。花店店伙不免向伴我来的同志打听,得知为六十年前近邻与主顾,乃献鲜花一束,装点了我祭祀昔日“荒岛”之仪。

    留影罢,同志们拥着我去寻觅自己儿时的旧居。记得就在路口的小巷里,门牌是龙口路2号,荒园后一座旧楼。记得贴邻1号是前朝赵始市长的有花匠收拾得庭庭的花园并楼宅,现仍略具格局。但我住过的2号荒园只剩下破木板的旧门依稀可辨,却标了3号,遍寻2号无着,想是原来的双号俱都改成同侧单号了。荒园尤荒,仍有一座二层楼,但楼型与位置都不太对头了。再环视才发现隔墙尚有一楼,亟像是我旧居之楼,却被一墙堵死。报社的同志告诉我那就是明日要去参观的老舍旧居,门开在黄县路上了。次日前往,近前端详,才断定就是我住过的楼。时我家住楼上,楼下是二房东。我家1934年秋迁出,老舍先生是次年夏迁入此楼下的,故未得见面。如此说来我就和先生同一旧居了,又何其幸也。

    巡访诸旧居时,听得姜德明向我传达女诗人舒婷一语:“遥想故人,应知羞惭。”此语颇中我心。面对诸先贤,如此学问,如此风范,我是深知羞惭的,我岂能为和老舍与肖军有所偶同而沾沾自喜乎?只有自愧自责,但也略有自许自豪处,总在那“荒岛”时代接受过不少火光神启,多少沾了点仙气也。姜德明攻近代现代文学史丛甚力,我乃戏称他“气功”大师,的确,得传与得气否大有不同。这也是我有所寄于比我们失学失传失气更多的青年来者的。

    在已故的这些仙长中,坦白说我原来最不敬的就是梁实秋先生了。其实我对他有何研究?不外是先圣鲁迅公骂过他,乃随骂。立在他昔日家门前,我一念顿生:梁移居台湾数十载,是还骂的最佳所在了,却无一诟语,连十分推崇鲁迅的我竟亦未见其微词,这也可谓仙气之一端了。至于他和韩菁清的情书,比起鲁迅和许广平的《两地书》如何?谁费那个劲干吗?

    说起仙气,青潮笔会所邀群贤毕至,遗憾的是惟何仙姑未临,仙姑者乃我戏称在海市蜃楼中依稀可见的新凤霞也。她这次病榻书案两忙,未得抽身;她如能来,感慨当最多最深。她是在这个码头上走过红,撞过黑的;确如陕北民歌唱的“黑咕隆咚旧社会,妇女在最底层……”可增一句“卖艺的妇女在最低最底层”。亦如“白毛女”所歌:“旧社会将人变成鬼,新社会将鬼变成人!”这是艺人们尤有实感的。不意妖风一阵,人又变鬼!凤霞在“文革”中惨遭身残,何仙姑成了李铁拐了。终于天变,鬼又变人。凤姑抛杖而起,虽已不再能歌、能舞,却夺笔能写、能绘,再为人间贡奉祥云朵朵,如吸日月书卷之精华,人可成仙矣!

    云游驰书,我不是只见人见仙不见物的,我当然见到昔日孤立海中央的小青岛已长堤相通,攀登艰难的崂山已可乘电索求道,过去就是荒岛的黄岛如今已是经济开发区……可见,可触,这一切的走向都顺着改革开放,有多少可报导,不是我这篇抒情寄兴小文所能尽描的。伫立于青岛名胜“太平角”,但见海阔天高,风起云涌,遥想当年那《1957年的夏季形势》此一檄文就是在这海天之际产生的。立在我身旁身受压迫,几经坎坷,几经炼狱,而尚有幸存的文人、诗人、画家、艺人,能不百感俱来,千头万绪乎?……其实人们所期待的也极其单纯,太平角当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