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忆青岛

    黄宗江

    黄宗江(1921~),男,北京人,剧作家。著有《舞台集》、《单枪匹马集》、《卖艺人家》等作品。

    能不忆青岛?在我垂暮之年下想起我童年的摇篮……这样说不准确,是在我进入老年之际,又想起抚育了我少年情怀的山川、人物、文化的大海与岛屿。

    我是在1932年夏,自己未满11岁时,只因父亲,电话局工程师,自北京调动工作至青岛,我也就跟着全家来了,考入了中学,青岛市立中学。直到两年后的秋天,父亲病故青岛,孩子们才随寡母北返京津。这两年多初中学生生活,是我重要的成长阶段。约五年前曾为《青岛日报》作一文,题为《怀青岛忆“荒岛”》。这“荒岛”尤指离我家不远东方菜市把角一间门面的荒岛书店,一家左翼书店,可说是**人开的书店。我在这里得识长者肖军,时为青年肖军。六十年后,1993樱花时节,应《青岛晚报》召,参加青潮笔会,为昔日文化名人旧居悬牌留念。是闻一多、王统照、老舍、沈从文、洪深、梁实秋,并肖军、肖虹和舒群旧居计七处。前来参加此一盛举的当代文化人,依齿序排列:冯英子、吴祖光、方成、束纫秋、(不才忝列其中间)公刘、姜德明、舒展、邵燕祥、肖复兴、赵丽宏、舒婷。海涛声中,前可见古人,后可见来者,能不念天地之悠悠?……

    为其旧居悬牌的先贤中有的我有缘邂逅,有的则无缘得识。虽从未见过闻一多,他却总是那样栩栩如生,怒发丛生地出现在我和许多当代中国人面前,像是“死水”中的“红烛”辉映着他燃烧也似的双目。沈从文已再无缘拜谒,只得见其娟娟书体,如边城湘女,古宋珍瓷。老舍则是有缘拜识,无缘听禅。像我这种北京城生长的后辈在文字上多是私淑吾师的。我初见他本人却不在北京,也不在重庆,而是在赴朝鲜归来驰过鸭绿江的火车上。我和祖光同一车厢,先生穿过人丛招呼我们,他称后辈也是您您的。洪深则是我从事的话剧的一代宗师。我还在美国同美国演员合演过他写的自叙短剧《跨过大西洋的对话——奥尼尔与洪深》,我演洪深。我接触较多的是肖军,并经历了几个年代。我在《怀青岛忆“荒岛”》文中说到我是在荒岛书店得识肖军的,他正担任《青岛晨报》的副刊编辑,邀我和同学少年李普编了个少年文艺的半版周刊,题作《黄金时代》。因无人投稿,乃成为我和李普二人的同人刊物。

    更不能忘记介绍我们这两个初中生和肖军相识的是荒岛书店的“店伙”老孙、(乐文),是他告诉我:肖军方写了《八月的乡村》,肖军给鲁迅写了信,鲁迅回了信——尤不能忘记的就是这位老孙是我一生头一个这样问过我:“小黄,你信仰不信仰**?”小黄答曰:“我还很幼稚,还没找到信仰;但是比自命找到了而实际还没有找到的人,还不算幼稚。”好不拗口的话,我那时就那么说的。作为十二、三岁的少年,可谓少年老成;那时代颇有少年习说老话,如今确乎已老,却时而儿语连篇了。我离开青岛后再未遇见老孙,只是听到肖军和李普说起1938年前后在延安见到过他。“文革”后青岛党史资料收集同志简告我:这位老孙,就在和我有关信仰的一番对话的1934年入党,主要就是因为这荒岛书店是一位资产阶级少爷投资,乃历尽党内外斗争,于“文革”结束恢复名誉后即辞世。

    话再回到肖军,他那时常穿一身黑西装,挺翩翩的。后来见他晚岁穿着与神情均甚土,据说这种归真返璞中也寄寓着一种民族意识。当时却未见其携肖红来,也许来过,而稚童如我未曾留心。至于舒群,那又是在多年后,在反右的“战场”上得见其挺立不服的姿态与语势,使我联想起呼伦河畔不驯的中华儿女们!……肖军逝世后,我写过一篇悼念文章,题做《火种肖军》。是的,他是火种,他们都是火种。

    就在这昔日的荒岛书店,我接触过多少点火的书籍——鲁迅与高尔基,《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