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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影-第4部分

有此诗才,更兼美貌,使其夭折,子之罪也。”说罢,又连声叹息。小玉轻舒粉臂勾住头颈,嘻嘻笑道:“人已死了,想也何益,只是日后不要爱了别人,把我撇在脑后。”玉卿亦便回身抱住,灭烛下帏,重作巫山之梦。只有了音、婉娘,冷冷凄凄,一夜寂寞。

    到得次日,玉卿将欲下船,又令山茶过去,请出二娘作别,立在后门,催请数次,二娘终不出来。唯书绝句一首,着山茶递与玉卿。道:掌上珠亡已断魂,当时深悔效巫云;只今心与寒灰比,总有花开亦闭门。

    玉卿看诗,遂不敢相强,先令家眷登舟,随后自亦开船,前向武林进发。不消数日,已到钱塘。少不得参见上司点检库岳,以至按文放告,悉照前任规式,只是不要一文,唯以宽爱为主。

    其时杭州府知府姓赵号唤彦庵,乃是金陵人氏,深爱玉卿年少才高又精于吏治,每遇疑难词讼,就批在钱塘县审问,玉卿搜剔弊,决断如神明,所以具招申报,赵府尊莫不事事称善。在任倏忽半载,真个颂简民安,只是挂念非云,再着褚贵直到南京探访,竟无消息。

    忽一日,赵府尊备列酒筵,单请玉卿一个后衙赏梅,饮至半酣,赵公唤过门子,取出文房四宝,即以梅花索诗。玉卿不假思索,援笔一挥,做成绝句一首道:独于雪里见幽芳,玉质冰肌爱澹妆;东阁一樽吟赏处,好留清影拌甘棠。

    原来,赵公闻得玉卿尚无正室,甚有择婿之意,所以命题面试。及见矢口成章清新妙绝,不觉满面堆笑,唤过门子,连送三大犀杯。玉卿饮罢,便以酩酊为醉,起身谢别。

    次日早堂忽报南京史相公来拜。玉卿慌忙引入宾馆,分宾主坐定。玉卿道:“小弟谬叨制锦,已难胜任,况兼敝治,乃是闽尊要路,往来官长如云,终日疲于奔走,始知作令之苦百倍牛马。此陶潜所以不欲为五斗折腰也。今辱年兄远过,所恨囊索萧然,无以供登山十日之粮,殊为有罪。”

    史维翰笑道:“小弟此来无非避脱量尘,探求清胜,既得年兄做了贤地主,又值敝亲赵翁,叨居五马,所以为寻山觅水之计,非敢做抽丰客也。”玉卿道:“原来太尊大人,即是令亲,不知年兄乍到曾有尊寓否?”史维翰道:“只为昨暮到迟,不及与观梅之宴,已蒙敝亲送在吴山作寓。只是彦老仰慕大才,有一爱女,欲招年兄为婿,特托小弟做媒,幸勿推却。”

    玉卿道:“小弟名微德薄,岂敢袒腹乔门,况有一件未了苦怀,万难从命。”史维翰再三盘诘,玉卿不能隐瞒,便把非云一事,略露始未。史维翰道:“既然如此,小弟不能强欢,容候回覆彦庵,再当请教。”言罢,起身别去。

    玉卿一等早堂事完,使命打轿,直到吴山回拜,史维翰道:“小弟须已转述尊意,彦庵大有不悦之色,只怕这头亲事,年兄不能固却。”便在袖中取出一张笺纸,道:“此乃赵小姐咏梅二绝,特浼小弟呈政,足与佳制相并否?”玉卿接诗展视,那笺上写道:陵陵冰骨雪难欺,月下幽香暗掠衣;如继广平重作贼,寿阳点头莫疑非。

    其二:独持贞操谢东君,肯与凡葩共作群;绝坚不愁渔笛到,竹篱寒伴一凌云。

    玉卿讽咏一毕,史维翰笑道:“有此佳章,可称闺秀,若与年兄作配,真是一双两好。况且敝亲既署府治,吾兄每事还要仗彼照拂。设或坚辞不允,只恐日后未必相安。此非晚弟苦口极劝,悉知年兄心事,乃事忧生不测,岂为负义不情,还乞三思,勿贻后悔。”

    玉卿沉吟半晌徐徐答道:“既承仁兄谆谆劝谕,小弟敢不屈从。只是寒陋儒风唯有荆钗薄聘,还有借重鼎言,方免异日见罪。”史维翰欣然领诺,既而茶换两杯,玉卿起身登轿。史举人即到府署,回覆赵公。

    自此就准了一个行聘吉日。及聘定已过,倏忽又是亲迎日期,只因玉卿才名素着,不要说理刑、通判破格相看,就是抚按、宪台莫不交口奖誉。一闻就亲本府,自满城士绅,以至邻邑大尹,俱来馈道贺礼。及到了结亲那一晚,合衙门的吏书、皂快,没有一个不来执事。那提灯执炉的,远接数里。

    玉卿戴了一顶簇新纱帽,插上两朵金花,身上穿了一件大红圆领,脚下粉底皂靴。坐在轿上,一路行去,两旁挤看,真个人人喝采。既而奠雁已毕,娶进私衙。那赵小姐凤冠霞披,玉佩叮当,打扮得胡然而天,胡然而帝。双双交拜之后,请出了音、婉娘、小玉一齐见礼,及至迎入洞房,坐床合卺,诸事俱完,使令众人散去。

    两个就在花烛之下,脱了袍带,卸去珠冠,把那赵小姐仔细一看,原来即是志凛冰霜,有情有节的卞非云也。玉卿又惊又喜,细细问道:“下官为着夫人时刻想念,至今遣役,在外探访,所以同年作伐,本府招亲,下官几次推辞不肯允诺。谁想夫人已做了千金小姐,但不知慕南救脱,为何得于赵翁相遇,随任临安,试把别后事情为何细说一遍。”

    非云便把卞须有主婚、戈士云逼娶,以至慕南载到吴江,又遭船户顾四,心怀不善,及话至黑夜荒郊到江投水之处,不觉双泪交流,惨然泣下道:“此时又恐多露沾濡,寻思无计,便与兰英抱头痛哭,跳入江心。恰值赵老夫人到任经治,在船未睡,便令水手打捞,诘问根由,妾即备陈苦难。原来赵爷年近六十,并无子息。因此就把妾来承继为女,自从到任以后,殷勤看待,胜似亲生一般,及君作辛此邦,每有申文到府,赵爷退入私衙,便向夫人称誉。妾又害羞,不敢重提始末。不料前日忽与夫人商议,竟欲招君为婿,妾心暗暗欢喜,以后闻君再三推却,足见眷恋不志之情,只是良姻得就,苦尽甜来,虽云天作之合,实出于赵爷继父之大恩也。”

    玉卿道:“只为下官一时失误,致令夫人受尽苦辛,赵公大德自然没齿感戴,唯那兰英同时赴水,亦曾救得否?”非云道:“虽则同到江边,投水之时,你我不能相顾。到得次早,又是开船甚速,想必死在江中,至今不胜痛恨。”玉卿见说嗟呀不已,又问道:“既到吴江,为何慕南不全终始,又是半路相抛。”非云道:“彼时刚与仇人遇着,忽被公差拿解,以致乖张,非由慕南不能周旋之故也。但不知母亲可曾平安无恙?那卞须有、戈士云,不致再有说话否?”

    玉卿也把涉讼情由,二娘吃素,戈卞系狱之事,细述一遍。因笑道:“夫人既知下官只该说个明白,怎么藏头露尾,几乎亲事不谐。”非云笑道:“前日所寄梅诗,原以贱名为韵,分押末句,君自不能详忖,怎好怪妾?”

    玉卿又取二诗,读过一遍。果见结末分押非云二字,不觉大笑道:“夫人真有灵慧,下官愚,一时不能解喻,反为得罪了。只是玉漏将残,休把良时虚度。”非云道:“夫妇之情,原不在乎枕席,羞羞答答,乞君饶了罢!”

    玉卿道:“下官只为夫人三年以来害得梦倒魂颠,七死八活,今夕合浦珠还,真是喜从天降,我已顷刻难捱,休得故为推阻!”非云微笑道:“若是今夜,具有一个娇娇滴滴的赵氏小姐,只怕又把卞非云丢在东洋大海去了。”玉卿发誓道:“下官一片真诚,可以质之鬼神,夫人为何不能相谅,反是这般罪责?”非云道:“既然一心为我,已有三个美宠,设或不为想念,只怕已有三十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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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卿双膝跪下道:“下官知罪,还乞夫人恕饶。”非云忍笑不住,一把拖起道:“妾非妒妇,君亦何必作此惧内之状。”

    玉卿便把双手抱腰,扶上绣榻,解衣之际,烛火犹明,只见皓体呈辉,并无纤毫斑点,及至大便之处,丰肥柔滑,其嗅如兰。此时玉卿魂荡意迷,忍不住启股就刺,那知嫩蕊含葩,岂堪实闱真捣。非云哀声唤痛,鬓发俱松。玉卿狠命顶进,只觉岤中紧狭,妙趣难言,既而抽到数百,非云挣出一身冷汗,气力全无,吁吁发喘道:“头目森然,几欲晕去,愿姑饶我,以待明宵尽兴罢!”

    玉卿亦觉忍耐不住,便即披靡而逝矣!取出绫帕视之,只见腥红乱点,遂呼侍婢藏之笥匣。原来二人叙话,以至狎爱之际,了音、小玉、婉娘,俱在房前窥听,前前后后,无不听得明白。

    到了次早,三个急扮晨妆,一齐走到床前问安称喜,既而出来,刚值玉卿早堂事毕,进入私衙。婉娘戏道:“新郎新郎,速进兰房,为我发退书吏,今日不坐晚堂。”小玉亦笑道:“只怕新郎难做,夜来跪得膝疼。”了音道:“膝也不疼,只是罚了一个极咒。”

    玉卿带笑骂了一声,进房半晌,遂即出堂打轿,拜谢赵公。随至吴山道观,谢了史举人,又即差人至松江,接取二娘到任。自此琴瑟在御,真有静好之风。

    那非云治家井井有条,兼且宽严相济待下以恩。所以婉娘、了音、小玉无不欢喜。或时抹牌下棋,或时弹琴赋诗,心合意和,就如姐妹一样。

    在任瞬息二载,忽报行取进京,恰值赵府尊任满朝觐。起身之日,满城士庶若老若幼,莫不攀辕哭送,直至秀州方才转去。

    赵府尊自向平望进发,玉卿回至松江,真个贺客填门,一时声势赫奕。此时戈士云因为有病保出死已数日,只见胡仲文、邹侍泉父子俱来拜望,再三求道:“士云已死,其子犹在狱中,至于戈卞二人,虽则负罪深重,然以尊夫人既已珠完璧合,还乞台下开恩释放,岂惟三人,举家感戴,即晚生辈亦沾德无穷矣!”玉卿只得依允,写书县尊,登时放出。原来旧令李公已转调福建闽县知县,去已年余。

    玉卿完理家事,急忙起身进京。

    要知升授何官?且待下回解说。

    第十一回 十闲舫五美绸缪

    诗曰:春林花既发,蝶翅每相招;郎亦向花阴,回身抱妾腰。

    其二:六月芰荷池,鸳鸯仍作侣;所以共郎眠,冰肌自无暑。

    其三:郎怜明月影,劝妾勿悲秋;嫦娥不如尔,独向广寒愁。

    其四:罗帐不知寒,薰炉香屡热;欲比侬与郎,梅花清映雪。

    右子夜四时歌

    却说玉卿带领仆夫进京之后,吏部考选以为天下循吏第一,遂发江西巡按。知府赵公亦升了岭南廉使,翁婿两个依同一起出京,且把赵公按下不题。

    单说玉卿既做了代天巡狩,思欲拿问贪官锄除土恶。遂令众仆回家,只带了楮贵、关哥扮做客人模样,一路私行访察。

    忽一晚行至南昌府界,虽有几处饭店,俱已客商歇满。有一卖豆腐的姓缪名奇,只有夫妇两个,住在一条小巷。便着褚贵向前借宿。缪奇初时不肯,以后看见玉卿神清气旺,一表非凡,便即招留进内,忙唤夫人整理夜饭。

    到得更余,褚贵、关哥俱已倒头熟睡,玉卿掩上房门,秉烛独坐。忽地阴风凛凛冷气凄凄,吹得烛火半明半暗,那烛影之下,遥见一鬼,披发赤身,且前且却。

    玉卿厉声问道:“汝是冤鬼么?”鬼即跪下哭诉道:“小表姓韩名渊,乃是本地人氏。此去五里之外,有一土豪刁鹤谋财害命,把小人的尸骸埋在后园紫荆树下。今遇着青天按临,正是龙图再世,乞划恶伸冤,封侯万代。”玉卿点头许诺,鬼便欢喜拜谢而去。

    次早起来,玉卿也不向褚贵说出,独白一个扮做算命先生,一直问到刁家门首。果见厅楼高焕,牛马纷纭。细望片时,只见一人貂裘暖帽,缓步而出,原来就是刁鹤。见了玉卿,面生可疑,便喝问道:“你是何人,在我门前往来采望。”

    玉卿向前施礼道:“小子熟识五行,善谈星命。不知老丈宅上要看贵造么?”刁鹤欣然引入,过了门楼数层,又是一所高大厅房,便令玉卿坐下,说出一个八字,要求讲看。

    玉卿只得信口胡诌,那刁鹤倒像是一个相面的,自上自下只把玉卿定睛细看。既而算毕,便欲起身,刁鹤一把留住道:“敢问先生贵居何处,尊性大号?”玉卿随口答道:“小子西浙人氏,姓胡贱号伯生。”说罢又欲辞去。

    刁鹤再三款留道:“深喜先生方在妙年,就有这样贵业,遍游湖海广识英雄,使刁某不胜起敬。正欲从容请教,何必行色大急。”便指糜从者备具酒饭,看看饮到日西。

    刁鹤掀然大笑道:“细看先生丰度轩昂,吐辞文稚,据刁某看来还不是九流中游手一辈。”玉卿不觉失口道:“小子原业儒书,偶谈星命。”刁鹤低首沉吟,只是微微冷笑。

    时已傍晚,玉卿又欲谢别,刁鹤道:“向闻贵郡,园房精雅,今敝居亦有书室数间,要求先生赏鉴。”遂把玉卿委委曲曲引进一间书馆,便大声唤道:“快些点个茶来。”叫唤不应,慢慢的踱出去了。

    玉卿独坐移时,看见天色渐暗,心中着急,将欲不别而行。那知门已反锁,暗暗叫苦,如坐针毡。俄而月到窗上,步出看时,原来却是一所绝大园子,四顾旁徨,十分危急。忽见树林底下,一人悄悄而来,玉卿只道是刁鹤遣来谋害他的,吓得魂不附体。那人将近,低声唤道:“郎君莫非是华亭魏相公,为何陷入在此?”玉卿向前一看,亦大惊道:“汝是兰英否?”

    两个对面细认,按不住泪如雨下。兰英道:“将谓与君永无相见之日了,谁想今夜又得会面,但不知为着何事远来此?”玉卿便把私行访察,就细说一遍。

    兰英惊喜道:“原来相公已中进士做到按院了。怎么不自保重,误投罗网。”玉卿慌忙问。兰英道:“贱妾自与非云姐姐一同赴水,不料遇着一块浮木,再推不开,因此半沉半浮,一直流到宝带桥边,此时天已黎明,恰值刁鹤浙江返棹,遂把妾身捞起,强逼为妻。那刁鹤虽有家私巨万,做人贪恶异常。前月初三,有一本地客人寅夜投宿,见他身边有银二百七十三两,登时刺死,埋在紫荆树下。今日下午,忽见进来暗与院君商议,妾在壁边窃听,只听得刁鹤说道:只闻院君答说:妾因松江二字留在心上,不料潜步出来,竟与魏爷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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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卿连忙跪下道:“若得姐姐救了下官性命,誓不忘恩,富贵同享。”兰英双手扶起道:“魏爷不消害怕,园门锁钥,俱是妾身掌管,就此作速同行,迟则有变。”遂开锁启扉,乘着星月之光一直奔到缪奇门首,时已更余。褚贵、关哥就在门前等候,接入内边。

    玉卿坐定,唤过缪奇吩咐道:“我乃本省按院,一路私行到此,为着第五位夫人,被此处土豪刁鹤强劫为妾,今早到彼访缉反受牢笼,少不得即日按临,首拿正法。只是夫人在此不得便,汝夫妇为我雇船一只,小心送到松江,讨了大夫人回书见我,定当重重赏赐。”便叫褚贵取出纹银十两先作路费,惊得缪奇夫妇战战兢兢,一齐叩头谢罪。

    只有兰英不悦道:“我家姐姐含泪投江,一点贞白之心唯天可表,今日肉尚未寒,老爷便又另娶一位,真好薄幸也。”

    玉卿笑道:“别后事情,一言难尽,卿若到家,便知明白。”

    俄而东方已亮,缪奇夫妇收拾完备将欲起身。

    玉卿又问道:“当日丘慕南送至吴江,为何分散?”

    兰英道:“那日慕南停船上岸,忽被数人捆住,只闻之语。”玉卿便把尤继章三字,写在衬衣襟上。等得兰英下船,玉卿亦便单马赴任。那些书吏门子,尚在路上迎接,吓得道府厅县,手忙脚乱,挥汗趋迎,玉卿已进入察院了。

    次日登堂,便着司隶,把那刁鹤即时拿解到堂,玉卿厉声喝问道:“汝可认得本院么?”那刁鹤只管磕头道:“小人罪在不赦,惟求早死一刻,就是宪台老爷的天恩无尽了。”

    玉卿拍案大怒道:“我已访汝罪案,真个罄竹难书,还有二月初三半夜时那件心事,汝亦记得么?”刁鹤胆碎心惊,不能答辩一句,便掣签重责四十,着在理刑押到后园紫荆树下,掘尸定罪。

    自此远近惊服,顿有神明之号。那些贪官污吏,莫不望风解绶。不上半载,真个豪强敛迹,阖境肃清,到得巡历既完,捐俸百金赏了缪奇夫妇。

    不日进朝复命,恰值闽县李公,奉指拿问,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