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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咏怀诗》的思想价值

    《咏怀诗》的思想价值,上文已经有所分析,但有几个问题还值得强调。

    我们在上文已经指出,《咏怀诗》与《达庄论》、《大人先生传》一样,大体上可以断定为阮籍的晚年之作,因此,它所反映的是阮籍竹林时期的理想与追求。但是,二者的思想意旨又有明显的不同:《达庄论》、《大人先生传》确证的是一个自由的理性世界,而《咏怀诗》展示于人们面前的却是一个矛盾着的情感世界。这从《咏怀诗》的徬徨苦闷、忧心如焚与"至人"或"大人先生"的那种潇洒飘逸的强烈反差中完全可以感觉到。"至人"指斥缙绅好事之徒,"大人先生"横笑礼法之士,默探道德,不与世同,他们或者"徘徊翱翔,迎风而游,往遵乎赤火之上,来登乎隐坌之丘"(《达庄论》);或者"极意乎异方奇域,游览观乐,非世所见,徘徊无所终极"(《大人先生传》),把富贵、荣利、权力、地位乃至生死看得是如此分文不值,显示出一种傲睨万物、超越世事的自由精神。但这只可以说是一种理论表面的东西,或说只是一种"理性的狡猾"。实际上,理论上的确证并一定反映认知主体内在的理想、信念、追求,或者说,理论上的东西往往是内在情感世界的虚拟反映。借用阮籍对缙绅好事之徒的批评,这叫做"心能守其本而口发不相须"(《达庄论》),意即心口不一。对于阮籍来说或许更是如此,就是说,在他那充满了自由的精神世界的背后潜藏着一个痛苦呻吟的情感世界。《咏怀诗》中的首篇就点明了这一点: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何所见,忧思独伤心。

    我们在这里发现的是,《达庄论》、《大人先生传》中的那种洒脱、轻松、确信、达观的气氛一扫而光,而代之以一种极为痛苦、惆怅、焦虑的气氛。阮籍清夜静思,他想到了什么呢?他或许想到了现实的不合理而使人失望?或许想到了名教的虚伪而使人厌恶?或许想到了人生无常、生命短促而使人恐惧?或许想到了企图摆脱这些矛盾的纠缠而不可得?显然,这是一个与《达庄论》、《大人先生传》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精神世界,然而,这却是个无比真实的情感世界。十九世纪英国伟大的诗人华兹沃斯说过一句话:"诗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华兹沃滋:《抒情歌谣集序》)《咏怀诗》就是如此,它在心理世界的深层,再现了阮籍的真实思想,披露了阮籍的真实理想、信念、追求。

    阮籍早年所走过的是一条以济世为目标的儒家式的道路,晚年则把理论目标转移到个体自我的本身,在主观精神领域探索一条自我解脱之路。从这一侧面看,阮籍的思想表现为一个从政治哲学到人生哲学的转化过程。但阮籍早期儒家式的理想并没有消失,而是通过意志的力量把它强制性的压在心底,成为一种历史沉积物。西方现代心理学把人的心灵世界分为意识、个体无意识、集体无意识三个层次。个体无意识除了一部分来源于集体无意识之外,另一部分又来源于个体自我的经验。这一经验由于种种缘故而被压抑,得不到意识自我的承认,但是,"它们并未从心灵之中消声匿迹,因为没有任何曾经被人感受过的经历会终止其存在的,只不过它们被贮藏在荣格称之为个体无意识的存在之中。"①对阮籍的思想也可作如此的理解。他的儒家式① 参阅《荣格心理学纲要》第二章,美国人卡尔文·S·霍尔与沃农·J·诺德拜合著,黄河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的观念、理想既然存在过,那么,它就决不会消失,只是后来受到现实的压制,它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