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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抑马扬班"

著《史记》也正是大汉之盛的表现之一。他对班氏父子,与其说他或许偏袒他的老师,倒不如说他同班固有不少共同见解,其最根本的相同之处,是王充与班固都有"颂汉"的鲜明立场。王充说:汉德鄷广,日光海外也。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汉盛也。汉家著书,多上及殷、周,诸子并作,皆论他事,无褒颂之言,《论衡》有之。又诗颂国名《周颂》,与杜抚固所上《汉颂》,相依类也。

    国无强文,德阁不彰。汉德不休,乱在百代之间,强笔之儒不著载也。

    高祖以来,著书非不讲论。??司马子长纪黄帝以至孝武,扬子云录宣帝以至哀平,陈平仲纪光武,班孟坚颂孝明,汉家功德,颇可观见。今上即命,未有褒载,《论衡》之人,为此毕精,故有齐世宣汉,恢国验符。

    从王、班共同识见而言,他肯定《汉书》也是容易理解的,然肯定《汉② 《论衡·超奇》。

    ① 《论衡·超奇》。

    ② 《论衡·超奇》。

    ③ 《论衡·超奇》。

    ④ 《论衡·案书》。

    ⑤ 《论衡·案书》。

    ① 《论衡·须颂》。

    书》并不意味着就贬低《史记》。

    晋时的张辅曾著《班马优劣论入载《晋书》本传,有云:迁之著书,辞约而事举,叙三千年事唯五十万言,班固叙二百年事乃八十万言,烦省不同,不如迁一也。良史述事,善足以奖劝,恶足以鉴诫,人道之常。中流小事,亦无取焉,而班皆书之,不如二也。毁贬晁错,伤忠臣之道,不如三也。迁既造创,固又因循,难易益不同也。又迁为苏秦、张仪、范难、蔡泽作传,逞辞流离,亦足以明其大才。故述辩士则辞藻华靡,叙实录则隐核名检,此所以迁称良史也。

    这段评论较为全面。而刘知几只驳其论"烦省"一条,一见《杂说上》,一见《烦省》篇。前者说:"案《太史公书》上起黄帝,下尽宗周,年代虽存,事迹殊略。至于战国已下,始有可观。然迁虽叙三千年事,其间详备者,唯汉兴七十余载而已。其省也则如彼,其烦也则如此,求诸折中,未见其宜。

    班氏《汉书》全取《史记》,仍去其《日者》、《仓公》等传,以为其事烦芜,不足编次故也。若使马迁易地而处,撰成《汉书》,将恐多言费辞,有逾班氏,安得以此而定其优劣邪?"后者云:"然则自古论史之烦省者,咸以左氏为得,史公为次,孟坚为甚。自魏、晋已还,年祚转促,而为其国史亦不减班书。此则后来逾烦,其失弥甚者矣。余以为近史芜累,诚则有诸,亦犹古今不同,势使之然也。??夫论史之烦省者,但当要其事有妄载,苦干棒芜,言有阙书,伤于简略,斯则可矣。必量世事之厚薄,限篇第以多少,理则不然。"仅凭烦省定优劣是非常片面的,知几驳得有理。前段文字较武断,道理阐述得并不充分,来了个假使,更无说服力。后段文字讲了颇透彻的道理,却又与其向来主张"以简要为主"相牴牾。"量世事之厚薄,限篇第以多少",是非常实事求是的意见,如果只从烦省定优劣,就抓不住根本。

    至于张辅所谈其它意见,包括"迁既造创,固又因循,难易益不同"这很深刻的一条,知几便默而不言了。可见,他虽坚持《史》、《汉》"互有修短"的观点,还是有其倾向性的。

    我们并不斤斤于知几对马、班有多少批评又有多少赞扬,他是位史学批评家,他的任务是"商榷史篇"以"辨其指归,殚其体统"。我们也并不反对他在《史》、《汉》或曰马、班二者之间有不同的评价。我们关心的是,他对马、班或《史》、《汉》的评价是否符合实际,这种评价又说明了什么。

    从整体上来看,刘知几的评论,过高的评价了《汉书》,过低的评价了《史记》,过高或过低都有违于历史实际。为什么这样说呢?这里提出三条理由。

    第一条,关于纪传史源流的评论。历史的真实情况是,司马迁创例于前,是为源;班固因袭在后,是为流。知几也承认此点。但是,通过他的论证,反而把司马迁忽略了,且把班汉提到纪传史之祖的地位,遂使源流倒置。

    第二条,关于纪传史诸体的评论。其基本格调是纠谬规过,锋芒所向,直指司马迁。诸如本纪、列传等,肯定班固的作法。实际上也有违于历史实际。以上两点,后面还要详述。

    第三条,关于对《史》、《汉》两家的评论。刘知几推重《汉书》,贬抑《史记》的倾向性十分明显。

    无可讳言,知几对《史记》及纪传体通史多所责备。他说:寻《史记》疆字辽阔,年月遇长,而分以纪传,散以书表。每论家国一政,而胡越相悬;叙君臣一时,而参商是隔。此其为体之失者也。兼其所载,多聚旧记,时采杂言,故使览之者事罕异闻,而语饶重出。此撰录之烦者也。

    况《通史》以降,芜累尤深,遂使学者宁习本书,而怠窥新录。且撰次无几,而残缺遂多,可谓劳而无功,述者所宜深诫也。

    这是知几对纪传体通史的概括批评。前面批评《史记》为体之失和撰录之烦,后面批评《通史·》以降之书芜累、残缺。显然,知几对《史记》的批评有欠公正。历史地看问题,知几对《史记》家的批评和对《汉书》家的表扬不无根据。在知几之前,除《史记》外,还未出现第二部成功的通史之作,而"非芜即缺"的《通史》,不但没有为通史家增辉,反而成为"述者所宜深诫"的教训。浦起龙在《史通通释》里讨论过《通史》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学者企图规模《史记》,但"无其笔力",是有一定道理的。自然不光是缺乏笔力,也缺乏学识。但刘知儿因《通史》而罪及史迁,抛弃纪传体通史,"欲令作史者于纪传家以断代为正",①这就贬低了《史记》及纪传体通史的历史意义。《汉书》以后,断代成风,"自尔迄今,无改斯道",确是实情。究其原因,并非由于《汉书》较《史记》高明,而是有着深刻的社会背景。其最根本的原因是同中国封建社会朝代变更政权转移有关,断代史的兴盛正是这种社会现实的反映。当然还有史学本身的原因。因之,知几推重《汉书》及断代史是不足怪的。章学诚曾说:"迁书不可为定法,固书因迁之体而为一成之义例,遂为后世不桃之宗焉。三代以下,史才不世出,而谨守绳墨,待其人而后行,势之不得不然也。"②这便是从历史编纂学的角度论证断代成风的原因。然而一旦断代成风,便把"纪表志传,同于科举之程式,官府之簿书",史学便被"拘守成法"的框框套着无法发展了。刘知几看不到这种史学危机,却看重了《汉书》及断代史,贬低了《史记》及通史,这种总结性的历史评论工作并不能给史学发展指明正确的道路。其"抑马扬班"最根本的失误是抛弃了《史记》的主题和灵魂--通古今之变③,而仅仅从历史编纂学角度比优劣,把史书体例局限在一种固定不变的框框之中。这样就不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