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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计维艰注屈赋

见《安徽丛书》第六期。

    ① 周勋初《九歌新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版156 页至157 页。

    歌》得出上述结论的,可视为有关《九歌》性质及作者问题的定论。以戴震十八世纪中叶的论述与现代科学研究的结论相比较,庶几可近,我们不能不叹服戴震的识力。后来,卢文明为《屈原赋注》作序时,对戴震此说曾表而出之:“微言奥指,具见疏抉,其本显者不复赘焉,指博而辞约,义创而理确??《九歌》东皇等篇,皆就当时祀典赋之,非祠神所歌。”②此外,《屈原赋注》对若干词句的解释也是有独到见解的。例如对《离骚》“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一句中的“三后”一词,王逸注释为禹、汤、文王,朱熹释为“疑为三皇,或少吴、颛顼、高辛”。戴震注则更近情理,他说:三后为楚之先君而贤昭显者,故径省其辞,以国人共知之也,今未闻。在楚言楚,其熊绎、若敖、蚡冒三君乎?犹《下武》言“三后在天”,共知为太王、王季、文王。又如《离骚》“恐皇舆之败绩”中“败绩”一语,王逸注:“绩,功也”,“恐君国倾危,以败先王之功。”戴震注云:车覆日败绩。《礼记·檀弓》篇“马惊败绩”,《春秋传》“败绩厌覆是惧”,是其证。④又如《离骚》“启《九辩》与 《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历来都把“夏康”连读,解释成夏启之子太康。戴震发掘其内证所云,其说可信。言启作《九辩》、《九歌》,示法后王,而夏之失德也,康娱自纵,以致丧乱。“康娱”二字连文,篇内凡三见。又如《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脩远以周流”,诸家之说甚详,戴震注云:战国时言神仙者,托之昆仑,故多不经之说,篇内寓言及之,不必深求也。又如《九歌·湘君》“薛荔柏兮蕙绸”,此“柏”字王逸注和朱熹集注都释为“搏壁”,此为何物,后人难明,戴震引汉刘熙《释名》云:“搏壁,以席搏著壁。”针对后世对屈原赋的一些误解,诸如认为其辞“放恣怪谲”、“炫文辞而昧其旨、“未尽善”等,戴震说:“屈子辞无有不醇者。”为此,卢文绍曾认为戴震关于屈原赋的识力可与班固、颜之推、刘彦和相媲美,甚至超过了他们③。

    在《天问注》中,戴震既贯彻他早年论学以自然科学诠释群经的主张,又充分考虑到《天问》中引用神话传说故事的特点,反对字字穿凿,句句求证。他说:“天地之大,有非恒情所可测者。设难疑之,而曲学异端,往往骛为闳大不经之语,及夫好诡异而善野言以凿空为道,古设难诸之,皆遇事称文,不以类次,聊序愤懑是也。篇内解其近正,阙其所不必知,虽旧书雅记,其事概不取也。”①戴震说:“不知恒星七政所以运行,则掩卷不能卒业。”② 见《安徽丛书》第六期《屈原赋注》卢文弨序。

    ③ 《安徽丛书》第六期《屈原赋注》。

    ① 《安徽丛书》第六期《屈原赋注》。

    ② 同上。

    ③ 见《安徽丛书》第六期戴震《屈原赋注》卢文弨序。

    ① 见《安徽丛书》第六期《天问注》。

    ②在注释《天问》中,有的注释使人感到,作者简直是在用当时的自然科学成就写“天对”。例如《天问》:“夜光何德,死则又育?”戴震注云:夜光,月也。德(按:性质),常德也。如刚德不变其刚,柔德不变其柔之谓。疑月何德,而死乃复育,如是终古乎?死,即所谓死霸(按:魄,月魄)也。育,生也,所谓生霸也。月之行,下于日,其浑圆之体,常以半圆向日而有光。人自地视之,惟于望(按:夏历月十五日)得见其向日之半,故光盛满。晦朔则光全在上而下暗,余皆侧见而阙。谓之死,谓之生者,据人目所见云然。戴震的这一注释简明易懂。关于生魄、死魄问题,直到晚近王国维著《生霸死霸考》才更为详密④,在王国维之前,戴震这一以黄道视运动为基点的解释,是最通达和准确的,也是最切合《天问》原意的。今人游国恩称赞说:“详其文义,‘死’、‘育’俱当指月魄言,戴说是也??今者天文历算之学既明,而月之无光,及其盈亏之故,尤无疑义。”①又如《天问》:“东西南北,其脩孰多?南北顺椭,其衍几何?”屈原的这一问是问地球的形状,戴震注则兴致勃勃地作起“天对”来,在天体视运动中考察起地球上的昼夜、节气等变化大势,注云:《太傅礼》曰,凡地东西为纬,南北为经。步算家测北极高下,及月食之暗虚,得地体周九万里。南行二百余里,而北极低一度;北行二百余里,而北极高一度。南至赤道下,南北极与地适平,昼夜漏齐,无永短。北至极下,赤道与地适平,半年为昼,半年为夜,凡气朔之时刻,渐东则气朔早,渐西则气朔迟。月遇暗,虚而亏食,东见食早,西见食迟。此地与天相应之大较也。地之广轮,随其方所,皆可假天度以测之矣。圆长日椭。衍犹延也,羡也。最后三句,是正面回答屈原提问中的大地测量问题的。由于地球是个椭圆,南北直径“随其方所”而“假天度以测之”。戴震的回答完全正确。

    又如《天问》“何所冬暖?何所夏寒?”对地球上寒暑变化的原因问题,旧注几乎没有能正确回答的。戴震以中国古代天文学来注释《天问》,可谓答问相契,天衣无缝。戴震回答说:日发敛于赤道外内四十余度之闸,《虞夏书》以璇玑玉衡写天,遗制犹见于《周髀》(非汉之浑天仪)。赤道者,中衡也。日自北发南,冬至当外衡;自南敛北,夏至当内衡;春秋分当中衡。中土在内衡之下已北,其外衡之下已南,寒暑与中土互异。中衡之下,两暑而无寒;暑渐退如春秋分,乃复。南北极下,凝阴常寒矣。《周髀》谓北极左右,夏有不释之冰,中衡左右,冬有不死之草。举其概云尔。地为大气所举,日之正照,气直下行,故暑。非正照之方,气不易到,则寒。寒暑之候,因地而殊,固其宜也。戴震所说的“赤道”是指天球赤道。因地球公转而形成的天体视运动中,太阳在天球赤道两侧作视角投影为40 余度的余弦曲线运动,是为黄道视路径,在太阳的视运动过程中,即在黄道上的移动形成节气变化,可用来描述寒暑变化。由于地球上各② 《与是仲明论学书》,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183 页。③ 见《安徽丛书》第六期《天问注》。

    ④ 见《观堂集林·生霸死霸考》,中华书书1959 年版第1 册19 页。

    ① 游国恩《天问纂义》,中华书局1982 年版59 页。

    ② 见《安徽丛书》第六期《天问注》。

    ① 见《安徽丛书》第六期《天问注》。

    地所处位置的不同,相对于天球位置的投影也不同,故同是某一节气,南北气温各不相同。所谓“寒暑之候。因地而殊,固其宜也”。戴震引用《周髀》来注释《天问》,说明地球上寒暑的不同,已将《天问》中提出的气候变化问题化作天体运动问题来阐释其根源,是极有创造性的做法。从乾隆十七年(1752 年)成书的《屈原赋注》中引用的古代天文知识看,这时戴震对古代天文的研究已趋成就了。后来著《七经小记》中的《原象》篇提到:“日发敛于赤道外内四十余度之间。赤道者,中衡也”,“自南敛北,入次四衡为春,入次二衡为夏,当其衡启也。自北发南,出次二衡为秋,出次四衡为冬,当其衡闭也”,“地之方所,近日下,盛阳下行,故暑;日远侧照则气寒。寒暑之候,因地而殊”等等,与《屈原赋注》对照,两者的提法完全一致,可见戴震对古天文历算的钻研和运用,早在伏处山野著《天问注》时就已成熟了。

    就在著《屈原赋注》的前一年(1751 年),戴震曾手抄浙江鄞(Yín)县(今宁波市)鄮(mào)山周容著《春酒堂诗集》。鄮山商业很发达。《方舆胜览》引《四蕃志》云:“以海人持货贸易于此,故以名山。”这与屯溪、休宁有某种相似之处。周容其人呢?是清代的名士,字茂三,明代诸生,明亡后曾出家为僧,后以母亲在堂而返俗,曾纵游天下,结交皆明代遗民,绘松林枯石以鸣志,萧然远俗,有人以博学鸿儒荐之,竟以死拒之。著有《春酒堂文存》四卷,《春酒堂诗存》六卷、《春酒堂外纪》一卷。就是这样一位入清不仕,超轶不群,铁骨铮铮,以诗文自娱的明末诸生和清初名士,引起了青年戴震(戴震也就在乾隆十六年即1751 年这一年补休宁县学生的)的倾心仰慕,戴震手抄《春酒堂诗集》卷首至卷终(可能就是今存的《诗存》六卷本)共两大册,更从其字字工整,笔笔稳落的工楷字书看,手抄全诗只能看作心心相印之举。手抄的第一首七言律诗《虎过》云:鹊噪鸟啼干叶鸣,隔溪斜映竹篱横,雨过沙路踪应阔,日坠松冈眼愈明。天自好生同一命,世皆多欲独居名,山翁笑说相逢惯,不惯输租到市城。

    “虎过”疑地名。诗中一派山村野景,诗主人淡泊致远,乐天知命。倘移花接木,说全诗写休宁的山野村民,亦无不可。似乎可以这样说,直至戴震四十四岁(1766 年)著《果溪诗经补注》时,心灵深入仍萦怀此“春酒堂”首诗的意境而不能挥去,“杲(gǎo 明亮)溪”二字,就字面义为“明澈见底之山溪,”用作补注《诗经》之名,段玉裁释为“盖以自别于诸言诗者”①,今谓“明澈之溪”的意境乃至用字,正可见于《虎过》诗的首联和颔联。段玉裁说:“先生不随俗为别号,天下称东原先生而已。”②魏建功则认为“杲溪”为戴震注《诗》时的自称③,青年手抄,中年自号,戴震心迹灵痕,竟以周容这样的遗民和名士为知已。人的内心世界本来就是丰富多变的,岂可以逸情直逐视之?戴震与“春酒堂”之神交,可谓大大丰富了我们对其内心世界的认识。

    ① 《戴震年谱》,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467 页。

    ② 同上。

    ③ 魏建功《戴东原年谱》,见《国学季刊》第二卷第一号13O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