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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师承江永

    从十岁至十七岁,戴震读完了私塾。十八岁那年,戴弁携戴震客居南丰,课学童于邵武。从南丰回休宁后,大约是在乾隆七年、八年(1742、1743 年),戴弁为满足儿子求知渴望和访师心切的要求,曾携戴震前往江宁拜见同族人戴瀚。戴瀚是位时文作者,不是戴震心目中的老师。

    就在二十岁这一年(1742 年),他开始从师于徽州府婺源(今属江西)

    的一位硕儒江永①。江永(1681—1762)字慎修,与戴震早年的字相同,为表示对老师的钦佩,戴震悄悄地收起了自己早年的字,从此专字东原,世称东原先生。戴震和江永相识时,江永已六十三岁。共同的志趣和理想把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了名副其实的忘年交,实现着醇儒传统“同志为友”的古训。

    在江、戴的师友交往中,有一天,江永列举天文历算中的一些问题试问戴震,并告诉他说:“这些问题我本人已积疑多年了,一直未能解决,你能试试看吗?”戴震仔细看过以后,便将这些题目一一剖析,详加演算,越算越带劲,多年疑团,豁然而解,很快就把运算结果交给了江永。江永认为解题的思路十分清晰,所得结论正确可靠,十题中至少有九题可作定论②。戴震著书立说,凡引江永之说处,一般称“同郡老儒江慎修”。有人据此称呼以为戴震是“背师盗名”。这是不合实际情形的。“老儒”一词没有贬义,意即“饱学宿儒”。对戴震与江永系问题上的指责,归根到底还是通在《水经注》公案上③。魏源在《书赵校水经注后》一文中说:“戴为婺源江永门人,凡六书三礼九数之学,无一不受诸江氏??及戴名既盛,凡己书中称引师说,但称为‘同里老儒江慎修’而不称师说,亦不称先生。其背师盗名,合逢蒙、齐豹①为一人。”张穆(1805—1849)在《方牧夫寿序》中说:“东原抗心自大,晚颇讳言其师。”王国维在《聚珍本(戴校水经注)跋》中也曾指斥戴震对江永未尝笃“在三”(父、师、君)之谊,仅呼之曰“婺源老儒江慎修”。晚近胡适在详考戴著以后,指出戴著中只有两处叙述古音历史时没有称“先生”,不仅不是大不敬,反而格外尊重。一处是《声韵考·古韵》中说及郑庠、顾炎武、江永三人的古韵分部时说:“郑庠作《古韵辨》,分阳、支、先、虞、尤、覃六部。近昆山顾炎武作《音学五书》,更析东、阳、耕、蒸而四;析鱼、歌而二,故列十部。吾郡老儒江慎修永据《三百篇》为本,作《古韵标准》??"②。另一处是在《六书音均表序》中也称“吾郡老儒江慎修”③。而这两处中对郑庠、顾炎武都是直呼其名,对江永既称“老① 这里采用段玉裁《戴震年谱》中的说法。胡槐植先生认为,戴震师事江永“早则在二十四岁(1746 年)以后,迟则相聚于汪梧凤家之时(1752 年)”(见《戴震在徽州》一文)。② 见江藩《汉学师承记》卷五《戴震》。

    ③ 见本书第六章第三节。

    ① 逢蒙:古代替射者。《孟子·离娄下》:“逢蒙学射于界,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齐豹:眷秋卫大夫,为求名而杀卫侯之兄絷。事见《左传》昭公二十年和三十一年,《左传·昭公三十一年》:“齐豹为卫司寇,守嗣大夫,作而不义,其书为盗。”杜预注:“求名而不得也。(昭公)二十年豹杀卫侯兄,欲求不畏强御之名。”

    ② 这段文字在《答段若膺论韵》中仍称“江先生”,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89 页。③ 参见《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199 页。

    儒”,又称字(按:古人称字为尊称)。胡适还指出,戴震《考工记图》、《顾氏音论跋》、《答段若膺论韵》三篇著作中称江永为“先生”有14 处,加上其他几部书,共22 处之多。胡适以其考证结论为题,写了著名的《戴震对江永的始终敬礼》一文④,为戴震辨诬。至于说到称“先生”而不称“师”,在乾嘉年间,称“先生”更为时尚,格外尊重,段玉裁终身服膺戴震,著《戴震年谱》时,亦无有称“师”者,满纸皆称先生,是为明证。

    学术平等和学术民主,是乾嘉学派倡导的一种学术风尚和学问道德。“所见不合,则相辩洁,虽弟子驳难本师,亦所不避,受之者从不以为忤”①。戴震《答江慎修先生论小学书》一文,是专门辩论文字学中的转注问题的。当时江永误把转注看作字义的引申,言假借也不甚明确,并混淆前四书(象形、指事、会意、形声)和后两书(转注、假借)的界限。江永说:“本义外,展转引申为他义,或变音,或不变音,皆为转注。其无义而但借其音,或相似之音,则为假借。”针对江永老师的误解,戴震区分了字义引申和文字上的“六书”,区分前四书和后两书是体、用关系。江永得戴震论小学的书信后,十分高兴他说:“众说纷坛,得此论定,诚无以易。”②评介江永,进一步体现了他的尊敬老师的态度和师友同道的学术平等精神。江永谢世,戴震万分悲痛,随即写了《江慎修先生事略状》,评介先生的功业,将江永在学术上的成就公之于世。《事略状》成为后来研究江永的最重要的文献材料之一,江藩《汉学师承记·江永》和《清史稿·江永传》主要是按《事略状》概述的材料写成的。

    戴震认为,江永治学的一个最大的特点是“读书好深思”,从而在天文学上正确地阐明了太阳年(回归年)中的定气时刻的春分点的确定仅以太阳视位置的高低为准,岁差引起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当时,宣城梅文鼎对所谓“岁实消长”问题还无定见。所谓“岁实消长”实际上是指回归年与岁差的关系问题,回归年是指太阳圆面中心相继两次过春分点所经历的时间,为365 日5 时48 分46 秒,这个数值是要变化的,每百年减少0.53秒,变化的原因是因月球和太阳对地球的摄力引起地轴的进动,从而引起春分点的变化(后人计算出春分点向西缓慢运行,速度每年为50〃.2 约2 万5千8 百年运行一周,叫作岁差)。由于春分点的变化,就会引起回归年的节气问题的恒气和定气的讨论。恒气是把一个回归年(岁周)平均分为二十四等分,以对应二十四节气,每一节气得15.22 日,因为是均分,所以又叫平气。后来又因恒气与实际情形不符,改用定气,即以太阳在黄道上所在的确定位置为准,自春分点算起,黄经每隔15 度为一个节气,但由于太阳在黄道上每天移行的快慢不均(因为地球公转轨道是椭圆),所以每一节气的日数并不一样,夏至前后,太阳在视运动轨道黄道上移动速度慢,一气达十六日之多,冬至前后,太阳移动速度快,一气只有十四日之多。虽计日不一,但却能表示太阳的实际位置,且使春分、秋分一定在昼夜平分的那一点上,故称定气。针对梅文鼎的疑问,江永说:日平行于黄道,是为恒气、恒岁实。因有本轮、均轮高冲之差,而生盈缩,谓之视行。视行者,日之实体所至而平行者,本轮之心也。以视行加减平行,故定气时刻多④《胡适手稿》第一集上册,台北胡适纪念馆1966 年2 月影印本。

    ①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十三,中华书局1954 年本,35 页。

    ② 见《戴震年谱》,载《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457 页。

    寡不同;高冲为缩未,盈初之端,岁有推移,故定气时刻之多寡,且岁岁不同,而恒气、恒岁实终古无增损也。当以恒者为率,随其时之高冲以算定气,而岁实消长可弗论。犹之月有平朔,平望之策,以求定朔、定望,而此月与彼月,多于朔策几何,少于朔策几何,俱不计也①。

    以现代科学的观点看,江永的这一解释不乏可取之处。作为十八世纪中叶对著名天算家梅文鼎疑虑的校正,无疑达到了当时的最高水平。江永立论的一个基本点是:地球上的人一年四季看到太阳的位置不同,形成一种叫黄道的视运动轨迹。这一天体运动观测的视角是有实际作用的。黄道视运动轨迹不过是地球绕太阳公转的运动轨道在天球上的投影。人们为了研究天体,设想以空间的任意点,一般是以地面上观察者为中心点,以无限长半径作出一球面而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