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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史记学的发展--宋元明清及近代

摭、立论、体例、文字、文章、评论诸方面的问题,广为疑惑,发难辨驳。但由于王若虚疑古过勇,放言高论,刻意苛求,言之成理者十之三、四,失误偏激者十之六、七,失多于得,影响不大。从总体上说,宋人的考辨还停留在致疑发难,提出问题的阶段。到了明代,《史记》考证才有所发展,出现了柯维骐《史记考要》、郝敬《史记愚按》等考证专著,为清人的考证起了铺路奠基的作用。

    清人的《史记》考证,通过训诂、笺释、校勘、辨伪等方法和手段,对《史记》作了全面系统的整理研究。清代著名的考据学家,如王鸣盛、钱大听、赵翼、王念孙、梁玉绳等人,都在《史记》考证上下过一番功夫。其中以梁玉绳的成绩为最大,他的《史记志疑》可代表清人《史记》研究的水平。这些学者,重视实证,力戒空谈,穷年累月搜集资料,进行归纳、排比,"究其异同,核其始未",言必有据,据必可信,孤证不立,必以多项证据定是非,因此他们的考据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受到世人的推重。

    清人考证《史记》的方面很广,大至重大的历史事件,小至一地一名,一字一音都不放过。主要的成绩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考订文字。厘正文字,是清人《史记》考证的重心,钱大听、王念孙、梁玉绳、李慈铭、张文虎等人都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史记》在流传中,文字有衍、倒、讹、脱、增、改、缺、异,以及错简等。如《廉颇蔺相如列传》:"秦破赵,杀将扈辄于武遂。"钱大听云:"《赵世家》作'武城',武遂在燕赵之交,秦兵未得至其地,恐因上文有武遂、方城之文,误衍'遂'字耳。"②武城在赵之南境,在今河北磁县西南,武遂在赵之东北邻近燕,在今河北徐水县西。秦兵未过赵都邯郸,不可能到达武遂,故钱氏据《赵世家》校正,"遂"字涉上文而② 《栾城集》卷二十三《上枢密韩太尉书》。

    衍致误,这一字之差,史实就有很大的出入。《史记》文字,在刘宋时裴■厘正过一次①,成为古代定本。历经一千余年,清人再次作了全面的疏理,为今通行本中华书局点校本奠定了物质基础,这一贡献无论怎么评价都不过分。

    其二,考订史实。三国时谯周《古史考》己发其端,但以后一千余年没有得到很好的继承。清人的考证,成绩巨大,有系列的专著。如王鸣盛《史记商榷》、赵翼《史记札记》、王元启《史记月表正伪》、《史记三书正伪》、梁玉绳《史记志疑》等。此外,散见于一些读史札记、笔记及文集散篇的考辨成果亦不少。

    其三,考订地名、人名、年月。其四,考证《史记》疑案,如作者生平、书名、断限、缺补等。内容丰富,例证不能一一胪列遍举,兹从略。

    以上评介,只是一个概略的轮廓,不免挂一漏万。清人乾嘉学派以考证方法治史是考据学的一个主要方面,《史记》又是一部博大的典籍,所以清人对《史记》考证用力之勤,贡献之大,任何一个时期无可比拟。另一方面,我们也应看到,清人的考证也有很大的局限。从方法上主要是以文献证文献,比起近代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就逊色一筹,这是时代的局限。其次,微观的研究用力甚勤,而宏观的把握则不足,导致有的考证似是而实非。例如梁玉绳《史记志疑》考列《伯夷列传》十大矛盾,认为"史所载,俱非也"。殊不知司马迁本来就视伯夷、叔齐同许由、卞随、务光一样,其事迹都在疑似之间,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司马迁不仅是史学家,他还是文学家和思想家,不把握这个宏观,考证难免迂阔之见和皮毛之论。有时钻牛角,为考证而考证。不过瑕不掩玉,清人《史记》考证的总体成就,在史记学发展史上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4.近代研究《史记》的特点。

    这里所说的近代,是指1900-1949 年,整五十年,正当二十世纪的上半世纪。这一时期中国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政治的动荡带来思想的活跃。资产阶级和马克思主义两种思想体系、两种研究方法从西方传入中国,在古老神州大地上激发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在这一大背景下的《史记》研究,具有继往开来的重要作用,呈现出与以往不同的一些新特点。从总体上说,这一时期的研究,一方面是对封建时代的《史记》研究成果开始了批判总结,另一方面是在继承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具体说,是全面继承清人的研究余绪,仍以考证与评议为两大主流,但更具有理论色彩,识见上了一个新台阶。这时期的注家仍然寥落,这方面与日本学术界相比,尚有差距。三十年代日本学术界出版了拢川资言的《史记会注考证》,尽管有许多不足,它毕竟是继《史记》三家注之后近代的一部集成著作,其价值不能低估。这说明近代的《史记》研究是一个过渡时期,它为建国以后史记学的深入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近代半个世纪《史记》研究的总成果相当可观,重要的学术论文有一百余篇,专著几十部。考证方面,崔适《史记探源》、鲁实先《史记会注考证驳议》、朱东润《史记考索》、李奎耀《史记丛考》、余嘉锡《太史公书亡篇考》;评议方面,魏元旷《史记达旨》、杨启高《史记通论》、刘咸《太史公书知意》、齐树楷《史记意》、李景星《史记评议》、施章《史记新论》、① 《二十二史考异》卷五。

    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史记》注疏方面,李笠《史记订补》、吴国泰《史记解诂》;《史记》书法方面,靳德峻《史记释例》;太史公行年方面,张鹏一《太史公年谱》、郑鹤声《司马迁年谱》等等,都是各具特色的专著。一大批著名学者如章炳麟、梁启超、罗振玉、王国维、鲁迅、茅盾、刘师培、钱玄同、顾颉刚、罗根泽、闻一多、朱自清、范文澜、吕思勉、翦伯赞、郑振锋等,也在他们的著作或论文中程度不等地评述了《史记》。这一时期创立的史学史、文学史大都给予《史记》以专章、专节的论述,使《史记》在我国史学史和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得到了更牢固的确立。

    这一时期《史记》研究的特点,概略他说有以下几个主要方面:其一,高度评价司马迁和《史记》,认为司马迁为中国史学立界碑取得了共识。梁启超评价司马迁为"史界太祖"②,罗元鲲则誉《史记》为"我国二千年来第一绝作"①。翦伯赞、顾颉刚作了进一步的论证。蔚伯赞说:"中国的历史学之成为一种独立的学问,是从西汉时起,这种学问之开山祖师,是大史学家司马迁。"②顾颉刚说:"窃谓《史记》一书,'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实为吾国史事第一次有系统之整理,司马氏既自道之矣。??是书独其创定义例,兼包巨细,会合天人,贯穿今古,奠史学万祀之基,伟然有其永存之辉光,自古迄今,未有能与之抗颜而行者矣。"①鲁迅凝炼为两句定评语:"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②史学、文学都说到了,至今常为人们引用。

    近人将《史记》评价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并不是空言论说,而是从具体分析中得出,比前人更细,更富理论色彩。仅举一例以明之。联络《史记》结构的互见法,宋人苏询即已发现,但只说到"本传晦之,他传发之"这一特点,而内涵和价值尚未充分论说。近人李笠和靳德峻就作了比较明确的定义。李笠《史记订补》说:"阙于本传而详于他传者,是曰互见。"靳德峻《史记释例》说:"一事所系数人,一人有关数事,若为详载,则繁复不堪,详此略彼,详彼略此,则互文相足尚焉。"并具体分析有"书明互见者"的互见,有"不书明互见而实互见者"的互见,有详于此而略干彼的互见,有两者微殊而互为补足发明的互见。朱自清在《史记菁华录指导大概》一文作了更进一步的阐释。他认为互见法在纪传史中的运用,第一避重复,第二寓褒贬,第三免触忌讳。每一论点都有生动的例证分析,使读者过目而留下深刻印象,对于辅导阅读《史记》有很大的意义。

    其二,加强了对《史记》宏观的综合评议。李景星《史记评议》、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是两部代表作。前者是对《史记》分篇的综合评议,后者是对《史记》全书的综合评议。立足点不同,表述方法也有了创新。李景星的《史记评议》,虽然是对《史记》逐篇评说,但立意在综合,所以不在原文上作眉批、夹评、圈点,而是脱离原文,驰骋笔力进行分析论断。② 《史记集解序》云:"考较此书,文句不同,有多有少,莫辩其实,而世之感者,定彼从此,是非相贸,真伪舛杂。"说明《史记》抄本在南北朝时文字舛杂,裴■在徐广《史记音义》基础上作了厘正,写成定本。

    ① 《中国历史研究法》第27 页。

    ② 《史学概要·西汉之史学》。

    ① 《中国史纲》第2 卷第654 页。

    ② 《史记》校点本序。

    内容丰富多彩,大至篇章命题,作文中心,作者用意,小至一词一语、一时一地的校核推敲,以及人物品评、材料运用、马班异同等都带总结的意味。李景星的评议,比起明清人的《史记》篇未总评,在深度和广度上都大大前进了一步。李长之的《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是史记学发展史上第一部以章节体全面评介司马迁及《史记》的专著。对司马迁的评述,讨论了他处的时代,追溯了他的家学渊源,勾勒了他的生平、思想;对《史记》的评述,推测了各篇的创作顺序及缺补,内容分析从哲学、史学、美学、文学各个角度全面分析其内函和价值。李氏对《史记》艺术的分析,独树一帜,获得了许多创见。他用统一律、内外谐和律、对照律、对称律、上升律、奇兵律、减轻律、建筑结构与韵律等美学律则分析《史记》的艺术成就,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李氏尤其强调《史记》的抒情性,称司马迁是一个不朽的抒情诗人,称《史记》既是史学,又是一部绝好的史诗和个人传记。这些说法,毫无疑问可以讨论,但它鲜明的表现了评论者的个性的一家之言,对读者深入体会司马迁的思想、风格也是有启发的。

    其三,系统地介绍《史记》的读法和学法,开始了《史记》的普及。近代学者给予《史记》以崇高的评价,认为它是一部开卷有益的国学精粹,所以从清末至建国前这个时期,《史记》已有相当程度的普及,研习的人越来越多。首先,在二十年代有各种普及的《史记》版本和通俗读本不断问世。如商务印书馆影印了殿本和百纳本《史记》、又有国学基本丛书本、万有文库本、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本、开明书店缩印二十五史本、世界书局影印殿本、上海大光书局铅印本。最值一提是1936 年北平研究院出版的顾颉刚、徐文珊点校的白文本《史记》,第一次对《史记》作标点分段,为新中国中华书局点校本奠定了新式点校基础。通俗读本有胡怀琛《史记选注》、庄适等《史记选》、高步瀛《史记举要》、中华书局排印本《史记精华》等。其次,从二十年代起,许多知名学者如梁启超、朱自清、钱基博等把《史记》搬上了大学讲坛,培养了一批《史记》爱好者。在普及宣传与培养人才方面,用力最勤,贡献最大者,正是新史学理论的奠基人梁启超。

    梁启超在他的许多演讲和论著中,大力提倡人们阅读和学习《史记》,推崇司马迁的文章是作文范本。他在南开和清华借大学讲坛开设《中国历史研究法》及《补编》、《要籍解题及其读法》、《中学作文教学法》等课程,都用了很大的篇幅来评介《史记》。对《史记》的读法,明清时代的学者已渗透在评点之中,但他们的议论都比较细碎,不成系统。梁启超的《史记》读法则是一种系统的指导,对一般读者和专门研究者都有指导意义。他在《史记解题及其读法》中,分别讨论常识的读法和专究的读法,以及如何做准备工作,铸了作者的治学经验,使读者倍感亲切。梁氏在专究的读法中提出了几项具体工作,如辨识后人窜乱,考证先秦史实,为《史记》作新注,编制《史记》古今地名对照手册,补大事年表等,这些恰是尔后《史记》深入研究的紧要课题。梁氏在《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中,对于如何学习司马迁的写人艺术作了具体分析,并认为可为新史学撰写人物提供借鉴。由此可见,梁启超评介《史记》,具有鲜明的现实意义,因此是很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