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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中庸》和《大学》的批评

    《中庸》和《大学》原是《礼记》中的两篇,二程开始把它们与《论语》、《孟子》并称,抬高到和《六经》相同的地位。《宋史·程颐传》说,程颐之为学,"以《大学》、《语》、《孟》、《中庸》为标指,而达于《六经》。"后来朱熹继之,完成《四书章句集注》。在道学取得统治地位后,《四书》取代《五经》成了最高经典,这是后话。但在两宋时,《四书》并行,确是继董仲舒建议汉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艺之后,学术思想史上的又一重大事件。叶适批评道学,不免对《中庸》有所批评。

    首先,叶适对《中庸》统绪提出了怀疑。二程断言《中庸》传自孔丘。

    程颐说:"《中庸》之书,决是传圣人之学不杂,子思恐传授渐失,故著此一卷书。"(《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五)"《中庸》之书,是孔门传授,成于子思。"(同上)程颐此说,是强调孔丘传给曾参,曾参传给子思这样一个统绪。叶适对此表示怀疑。他说:孔子尝言"中庸之德民鲜能",而子思作《中庸》;若以《中庸》为孔子遗言,是颜(回)、闵(子骞)犹无是告,而独閟其家,非是;若子思所自作,则高者极高,深者极深,宜非上世所传也。然则言孔子传曾子,曾子传子思,必有谬误。(卷四十九)

    叶适从《论语》考之,"中庸"并不占重要地位,只一处讲到;如果《中庸》是孔丘的遗言,为什么不对颜回、闵子骞这些主要弟子讲,而"独閟其家",这是不能成立的;如果说是子思自作,那就不是"上世所传"。叶适认为:"汉人虽称《中庸》子思所著,今以其书考之,疑不专出于子思也。"(卷八)因此,说孔丘传曾参,曾参传子思,是错误的。对这个"统绪"问题,后面要着重剖析,这里且看叶适对《中庸》内容的批评。

    (一)对"命"、"性"、"道"、"教"等概念的不同解释

    《中庸》一开始就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叶适说:"此章为近世言性命之总会。"因此,逐条加以分析。

    朱熹解释说:"命,犹令也。性即理也。""率,循也。道,犹路也。

    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是则所谓道也。修,品节之也。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所当行者而品节之,以为法于天下。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四书集注·中庸章句》)

    叶适对此提出了不同的解释。第一,"万物与人生于天地之间,同谓之命。"那么,为什么物不能"率"(循),而人能"率" 呢?"盖人之所受者衷(中、正之意),而非止于命也","若止受于命,不可知其当然也",也就是说,只有人才能认识事物之"当然"(可作原因、规律讲),而物不能。第二,对于"性",只"可以言若有恒性,而不可以言率性"。人与物不同,人"能得其当然者,若其有恒,则可以为性";如果"止受于命",不能认识事物之"当然",而主观地认为"所谓当然者率之,又加道焉,则道离于性而非率也。"在这里,叶适指出了如果人不能认识事物之"当然",那么就不能率(循)性,道与性就相离了,第三,对于"道",只"可以言绥(安定),而不可以言修"。这是对"修道之谓教"的批评。叶适认为,如果民有"恒性"而君能"绥之"(也就是使其安定),就应该没有增加和减损;而"修则有所损益而道非其实,道非其实,则教者强民以从己矣。"朱熹解释"修道之谓教"是"礼、乐、刑、政之属",叶适则指出它是"强民以从己"。"强民以从己",不就是**主义吗?第四,叶适认为,"率性之谓道"是逆而非顺:古人言道,顺而下之,"率性之谓道",是逆而上之也。夫性与道合可也,率性而谓之道,则以道合性,将各徇乎人之所安,而大公至正之路不得而共由矣。(卷八)

    以性合道为顺,以道合性为逆;君主绥(安定)道谓教为顺,修(有所损益)道谓教为逆。叶适在这里实际上否定了道学家"性即理"、"性道同"的重要命题。第五,叶适认为"道也者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这个说法是自相矛盾的。叶适引用孔丘的话:"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认为"以此喻道,可谓明而切矣"。他说:夫自户而出,则非其户有不出者矣,今日不可须臾离,则是无往而非户也;无往而非户,则不可须臾离者有时而离之矣。将以明道而反蔽之,必自此言始。(同上)

    (二)对《中庸》论"过"与"不及"的怀疑

    "过"与"不及"是《中庸》的两个重要概念,被抬得很高,当作"贤"与"不肖"、"智"与"愚"的分界,并且同"道"的"不行"与"不明"联系起来。《中庸》第四章说:子日:"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中庸》是把这当作孔丘的话来引用的。朱熹对此解释说:道者,天理之当然,中而已矣。知、愚、贤、不肖之过、不及,则生禀之异而夫其中也。知者知之过,既以道为不足行;愚者不及知,又不知所以行,此道之所以常不行也。贤者行之过,既以道为不足知;不肖者不及行,又不求所以知,此道之所以常不明也。??道不可离,人自不察,是以有过不及之弊。(《四书集注·中庸章句》)

    显然,朱熹是相信这段话是孔丘说的。他顺此话之意作了发挥,来论证他的"天理"。叶适怀疑这段话是孔丘的原话,他先指出它与孔丘在《论语》中的话不相符合,进而指出它理论上说不通,逻辑混乱。《论语》记载: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日:"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日:"过犹不及。"(《先进》)这个对话很有名,孔丘原来是回答端木赐(子贡)问颛孙师和卜商两人哪个贤的问题,说了"师也过,商也不及";端木赐又进一步问:是不是颛孙师比较好一些?孔丘就作出了"过犹不及"这个著名论断,体现了辩证法思想,常为后人所称引。而朱熹对"过犹不及"的解释是:"道以中庸为至。贤、知之过,虽若胜于愚、不肖之不及,然其失中则一也。"(《四书集注·论语集注》卷六)这是强词夺理。按这种说法,颛孙师虽"过"仍不失为贤、知,而卜商"不及"却被判为愚、不肖,怎么是一样的呢?这样解释根本不合孔丘的原意,孔丘说"过犹不及"是否定了端木赐认为"过"的颛孙师比较好一些的提问,而认为"过"和"不及"一样,都是不好的。而叶适的解释则比较符合孔丘的原意:夫师之过,商之不及,皆知者、贤者也;其有过不及者,质之偏,学之不能化也。若夫愚、不肖,则安取此?道之不明与不行,岂愚、不肖者致之哉?(卷八)颛孙师(字子张)和卜商(字子夏)都是孔门著名弟子,虽有"过"和"不及"之偏,仍不失为贤者、知者,这是属于"学之不能化"的问题,是贤者、知者的缺点,不能断言一个是贤者、知者,而另一个是愚者、不肖者。知与愚、贤与不肖的区别,则是属于另一个性质的问题,不能同知者、贤者中的"过"与"不及"的偏差混为一谈,愚者、不肖者根本就谈不上"过"与"不及"的问题,把道的不明与不行归咎于愚者、不肖者是没有道理的。这是第一层意思,叶适认为这"不过涉道寡浅而已",为害还比较小。第二,叶适进一步批评说:今将号于天下日:"知者过,愚者不及,是以道不行",然则欲道之行,必处知、愚之间矣;"贤者过,不肖者不及,是以道不明",然则欲道之明,必处贤、不肖之间矣。(同上)

    处知、愚之间,也就是既不知,也不愚;处贤、不肖之间,也就是既不贤,也不不肖。这算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处于这样一种状态,而能达到道之行、道之明的目的,岂不是十分荒唐的吗?叶适在这里揭露《中庸》的作者在逻辑上的混乱,是很有力的。第三,叶适提出了他自己的看法:且任道者,贤与智者之责也,安其质而流于偏,故道废;尽其性而归于中,故道兴;愚、不肖者何为哉?(同上)

    这就是说,道的兴与废,都是贤与智者的事,他门中有的"过",有的"不及",发生了偏向,道就废;改正了这两种偏向而"归于中",道就兴。

    这里的"中",就是适中、适度的意思;"过"和"不及",都是偏,不合于道,都不好。显然,这是符合孔丘"过犹不及"思想的原意的。这里叶适把愚、不肖排除在道之兴废之外,而不承认愚、不肖者经过教育也有变为智、贤者的可能,这是一种局限性。最后,叶适指出:合二者而并言,使贤、智听役于愚、不肖,而其害大矣。饮食知味自为一章,犹足以教世也。若系此章之下,是以贤智、愚不肖同为不知味者,害尤大矣,此中庸之贼,非所以训也。(同上)这意思是说,既然行道必处智、愚之间,明道必处贤、不肖之间,那就是使智、贤听役于愚、不肖。以此来论危害,似乎尚未切中其要害。其实,《中庸》的作者说智者"过",愚者"不及",贤者"过",不肖者"不及",是认为智、贤者虽"过"而不失为智、贤者,愚、不肖者"不及"终归是愚、不肖者;而智、贤者总是胜于愚、不肖者,"过"是比"不及"好的。这样一来,孔丘"过犹不及"的著名论断也就被推翻了。按照这种"过"比"不及"好的思想方法来做人、行事,那么一切"过"如冒险、莽撞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仍不失为智者、贤者;而"不及"是要不得的,那是属于愚者、不肖者。真正的危害是在这里。而孔丘的"过犹不及"是认为"过"和"不及"都一样不好,应该坚持"中庸"而反对"过"和"不及"两种偏向的。

    "过犹不及"是孔丘留给我们的重要思想遗产之一,**对此十分重视。他说: "过犹不及"是两条战线斗争的方法,是重要思想方法之一。一切哲学,一切思想,一切日常生活,都要作两条战线斗争,去肯定事物与概念的相对安定的质。??"过"的即是"左"的东西,"不及"的即是右的东西。依照现在我们的观点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