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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叶适对《易》的批判

    历史上所传下来的《周易》,分"经"和"传"两部分。《易经》包括八卦、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以及说明卦、爻的卦辞、爻辞。相传伏羲画八卦,周文王演为六十四卦。《易传》包括《彖》上下、《象》上下、《系辞》上下、《文言》、《序卦》、《说卦》、《杂卦》十篇,又称《十翼》,自两汉以来都说是孔丘所作。有宋以来,欧阳修就开始在《易童子问》中怀疑"十翼"为孔丘所作的说法。但道学家们却不予理会,仍守旧说,并据此大做文章,以宣扬他们的"义理"。《易》学在道学中占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叶适对《周易》的批判性研究,就是针对道学家的《易》学而发的。他说:自有《易》以来,说者不胜其多,而淫诬怪幻亦不胜其众。孔子之学,无所作也,而于《易》独有成书,盖其忧患之者至矣。不幸而与《大传》以下并行,学者于孔氏无所得,惟《大传》以下之为信。虽非昔之所谓淫诬怪幻者,然而依于神以夸其表,耀于文以逞其流,于《易》之道犹日出入焉而已。余既条其大指,稍厘析之,诚涣然如此,则孔氏之成书翳而复明,《易》之道其庶几乎!(《习学记言序目》卷四,本章中以下引此书只注卷数)叶适这里所说"虽非昔之所谓淫诬怪幻者",显然是指"今世"之学者,而他对《易》"条其大指,稍厘析之",就是为了批驳那种"依于神以夸其表,耀于文以逞其流"的浮文虚论。具体来说,有如下一些:

    (一)否定"伏羲画八卦"、"文王演为六十四卦"说

    叶适认为,所谓"伏羲文王作卦重爻"的说法,"与《周官》不合,盖出于相传浮说,不可信"(卷三)。可见他怀疑"伏羲画八卦"、"文王演为六十四卦"的传统说法的根据是《周礼》(即《周官》)所记载的材料。

    他说:大卜(即太卜,周代的一种官名)"掌三易之法:一日《连山》,二日《归藏》,三日《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占人"以八卦占筮之八",故筮人"掌三易以辨九筮之名"。详此,则《周易》之为二易,别卦之为六十四,自舜禹以来用之矣。而后世有伏羲始画八卦,文王重为六十四,又谓纣囚文王于羑里,始演《周易》,??学者因之有伏羲先天、文王后天之论,不知何所本始。(卷七)

    这就是说,"伏羲画八卦"、"文王重为六十四"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

    他又分别批驳说:后世之言易者,乃日"伏羲始画八卦",又日"以代结绳之政",神于野而诞于朴,非学者所宜述也。(卷四)学者所述,应该有根有据;而"伏羲始画八卦"之说,是"神于野而诞于朴"的相传浮说,无根无据,不可信。

    他又进一步批驳"文王演《周易》"之说:然则《周易》果文王所改作,而后世臣子不以严宗庙,参《典》《谟》,顾乃藏之于太祝,等之于卜筮,何媟嫚其先君若是哉?(卷七)

    这是说《周易》不过是藏于太祝的占缸之书,把这说成是周文王所改作,是不合王朝的体统的。因此,叶适认为:"《周易》者,知道者所为,而周有司所用也。"其作者不可考,"《易》不知何人所作"(卷四十九)。

    叶适以唯物主义观点来说明八卦:日与人接,最著而察者八物,因八物之交错而象之者,卦也。此君子之所用,非个人之所知也。(卷三)

    他又以变化观点来说明"易":以其义推之,非变则无以为易,非经非别则无以尽变,古人之所同者,不知其安所从始也。(卷四)

    从以上两方面说,易卦都是"不知其安所从始",很难归于某具体人的;"君子之所用"的"君子",也并非哪一两个人,而是指"周有司",即周代的史祝之官,"所用"就是占筮之用。正因如此,所以《周易》中,凡卦之辞,爻之繇,筮史所测,推数极象,比物连类,不差毫发。(卷七)

    由此可见,把八卦附会到伏羲身上,把六十四卦说成是文王所演,是根本不能成立的。破了这个陈说,叶适从根本上破除两宋道学家把《易》附会《河图》、《洛书》,编造所谓"伏羲先天、文王后天之论",认为此说"不知何所本始",也就顺理成章了。

    (二)对《易传》为孔丘所作提出怀疑

    叶适说"《易》不知何人所作",不但指《易经》,也包括《易传》,也就是《十翼》。他在怀疑"伏羲文工作卦重交"的同时,对《十翼》为孔丘所作也提出了怀疑:言"孔氏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亦无明据。《论语》但言"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而已,《易》学之成与其讲论问答,乃无所见,所谓《彖》、《象》、《系辞》作于孔氏者,亦未敢从也。

    (卷三)在这里,叶适对"十翼"为孔丘所作在全体上是怀疑的,认为此说"无明据","未敢从";但是他又肯定《彖》、《象》二辞为孔丘所作:《彖》、《象》辞意劲厉,截然著明,正与《论语》相出入,然后信其为孔氏作无疑。(卷三)孔子独为之著《象》、《象》。盖惜其为他异说所乱,故约之中正以明卦爻之指,黜异说之妄,以示道德之归。(卷四十九)

    这样一来,就与前面在全体上怀疑《十翼》为孔丘所作自相矛盾了。这是叶适论学的一个小小的不严密处。在肯定《彖》、《象》为孔丘所作之后,对"十翼"的其他诸篇,叶适都否定其为孔丘所作:至于所谓《上下系(辞)》、《文言》、《序卦》,文义重复,浅深失中,与《彖》、《象》导,而亦附之孔氏者,妄也。(卷三)

    其余《文言》、《上下系(辞)》、《说卦》诸篇,所著之人,或在孔子前,或在孔子后,或与孔子同时,习《易》者会为一书,后世不深考,以为皆孔子作也。(卷四十九)当然,叶适肯定《彖》、《象》为孔丘所作,其余不是,有以《彖》、《象》为《易》之正,而其他篇非正的意思在里面。

    如他在论《乾》卦时说:乾《文言》详矣,学者玩《文言》而忘《彖》、《象》。且《文言》与《上下系(辞)》、《说卦》、《序卦》之说,嘐嘐焉皆非《易》之正也。(卷一)

    按《上下系(辞)》、《说卦》浮称泛指,去道虽远,犹时有所明,惟《序卦》最浅鄙,于《易》有害。(卷四)

    尖锐地批评了《文言》、《上下系(辞)》、《说卦》、《序卦》等《十翼》中的大多数篇章为"浮称泛指","去道甚远",非《易》之正。叶适肯定录辞、象辞为孔丘所作,但是,恰恰是象辞和象辞,为历代习《易》者(包括宋代的道学家)所不重视,他们总是利用《十翼》(除《彖》、《象》外)大做文章。"故《彖》、《象》掩郁未振,而《十翼》讲诵独多。"(卷四十九)叶适对此深为不满。而叶适否定《十翼》(即《易传》)为孔丘所作,也就抽掉了道学家立论的根据。

    在我国封建时代的文化典籍中,"经"具有特殊的地位。"传"作为"经"的解释,地位低于"经"。如《春秋》的《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只是《春秋》经的附属品。但《易传》由于被附会为孔丘所作,却取得了与《易经》同等的"经"的地位。叶适敢于否定《易传》为孔丘所作,也就否定了它的"经"的地位,这同他认为《周易》"不知何人所作",只不过是"周有司所用"的卜筮之书一样,都是很大胆的举动,是当时的"疑经"思潮的一个组成部分,对后世也有很大影响,是值得称道的。

    (三)对"易有太极"等说的批判

    前面所述叶适对《易》的作者提出的怀疑,其中已涉及到《易传》某些内容。下面我们再看叶适对《易传》内容所作的批判,其中最重要的,首先是对道学家奉为"宗旨秘义"的"易有太极"的批判。他说:"易有太极",近世学者以为宗旨秘义。按卦所象惟八物,推八物之义为乾、坤、艮、巽、坎、离、震、兑,孔子以为未足也,又因《彖》以明之,其微兆往往卦义所未及。故谓《乾》各正性命,谓《复》见天地之心,言神于《观》,言情于《大壮》,言感于《咸》,言久于《恒》,言大义于《归妹》,无所不备矣。独无所谓"太极"者,不知《传》何以称之也?自老聃为虚无之祖,然犹不敢放言,日"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而已。至庄、列始妄为名字,不胜其多,始有"太始"、"太素"、"未始有夫未始有无"茫昧广远之说。传《易》者将以本原圣人,扶立世教,而亦为"太极"以骇异后学。后学鼓而从之,失其会归,而道日以离矣。

    又言"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则文浅而义陋矣。(卷四)

    这里所着重批判的,是《易传》中《系辞上》所说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段话,认为其"文浅而义陋"。分别来说,有以下几层意思:第一,叶适否定了《易传》中包括《系辞》在内的大部分篇章为孔丘所作(如前所述),在这里又指出孔丘述《易》涉及到一些内容,但是,"独无所谓'太极'者,不知《传》何以称之也?"孔丘根本就没有说到"太极"的问题,因此,这个作为道学家"宗旨秘义"的"易有太极"归于孔丘名下,是没有根据的。第二,叶适认为,"太极"这个概念来自道家。但作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