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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阵痛

    1

    回到柏林,在莫斯科皇家舞蹈学校见到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邓肯决意马上创办一所学校。

    再也不能拖延了!

    她和姐姐伊丽莎白在格吕内瓦尔德的陶登大街买了一栋新落成的别墅,又订购了40张小床加上布帐。学校就有了。

    这所学校的确办得有些莽撞,既没有资金筹划,又缺乏管理规章 。邓肯的经纪人也被气得七窍生烟:

    “我一直在张罗你的环球旅行,这可是一次天赐良机。你在希腊逗留一年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现在又办什么狗屁学校。我告诉你,在伦敦、巴黎那些城市里,有许多人盗窃你的舞蹈杰作,大发其财。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呀,依莎多拉。”

    这些话不对邓肯的胃口。现在,她的学校高于一切。她的教学让正统的舞蹈学校大摇其头。

    下午三至五点,体操训练。这是形体美的基础。邓肯开门办学,把孩子们拉到郊野,在河边草地或森林里舒展四肢和筋骨。邓肯一边看着学生的姿势,一边授课:

    “就像风吹动树枝一样,你的眼睛看到你的内心深处,注意,往内看,那里起风了,在美的阳光下,艺术的和风徐徐吹拂,拂乱你的头发,拂动你的手、脚、腰肢,你随风而动,翩翩起舞。动作要到位,不能中途而止,也不要勉强,顺其自然。风吹到哪里,动作就做到哪里,你的意识、思维完全溶进风里去了。”

    五至七点的舞蹈练习,尤为有趣。

    第—课是迈着步子向前慢走,合着简单的节奏。首先极缓,几分钟才准跨出一步。邓肯要求同学们必须慢下来,慢得让别人看不出你是在行走,而你的全部意念却都在行走当中。

    接着,加快。在复杂的节奏中快速行进。

    最后,跑与跳夹杂,该跑时跑,该跳时跳,邓肯以此检验孩子们对音乐的感受能力。

    “你自己就是一个音符,你的跑、跳、行走都有一种节奏,脱离了这个节奏,你的步伐就会乱,你的心理也会跟着乱,舞蹈便无法进行。轻重缓急抑扬,如何达到最微妙的结构上的和谐,使身心合一,乃是你们在训练中要达到的目的。”

    邓肯的学校照例偏向贫穷的学生。她说,天才被穷困埋没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但事情往往会产生许多负面效应,每一次都得付出代价。邓肯的学校也面临着很大的难题,不仅仅是学费收入不高,而且学校几乎变成了收容所。

    有一天,邓肯演完日场回来。快到寓所时,马车夫饶有兴味地对她说:

    “前面住着一个疯子,她在报上登了一则招生广告,学什么舞蹈,优惠得好像慈善性质。缺衣少食的孩子一群群涌来了,好不热闹。”

    邓肯下了车,付了款,笑着告诉车夫:

    “那个疯女人就是我。”

    穷还不怕,最大的问题是病。孩子们的身体状况异常差。法国当时最好的外科医生霍法叹道:

    “你这儿不像是学校,而是一所儿童医院。这些孩子都患有遗传性感染。你首要的问题不是教他们跳舞,而是不得不耗尽心血让他们活下去。”

    霍法医术超群,名满欧洲。他的诊费也高得惊人,他从王公贵族、金融巨头那里“攫取”了大量资金,自己创办了一所专门为贫苦儿童开设的医院。现在,他又主动将邓肯的“学校”纳入了他医院的范围。邓肯戏称他是个收拾烂摊子的高手,他的回春妙手让那些孩子们一个个健康成长起来。

    借了霍法的功德,邓肯也由“疯女人”一跃变成了全知全能的“圣女”。她在柏林家喻户晓,大街小巷都传说,只要把病人抬进邓肯正在演出的剧场,立马痊愈。这样,每次演出,剧场的过道里都挤满了担架,有些重病人呻吟着“依莎多拉·邓肯”的名字,而忙得不亦乐乎的却是霍法。

    2

    1905年那天晚上演出前,邓肯预感到,有一个奇遇在等着她。

    在这种心情的驱使下,她的表演更是非同以往的超妙优美,像云中白鹤,如出水芙蓉,天上人间,均是依莎多拉·邓肯施展才华的舞台。

    一声断喝,把邓肯从沉梦中扰醒:

    “你太出色了!但你的布景是窃了我的。”

    这是一个比希腊神话中河神之子纳西索斯更英俊的男子。

    “您说什么呀?这是我自己的蓝色幕布,我第一次用它时才五岁。”

    “不,就是我的布景、我的构思。不可能有这么一致,除非你是我一切梦幻的活的化身。”

    “那……您是谁?”

    “克雷格。我母亲也是一位像你一样真正的、优秀的女性,她叫埃伦·特里。”

    “埃伦·特里?!”

    邓肯的眼前掠过一道强光。这位英国女演员向来是邓肯心目中最完美最理想的女人,她是莎士比亚的旷世知己,将莎剧中的女主角一个个演绎得淋漓尽致,在欧洲具有崇高的声誉。克雷格本人是当时英国最富有创造性的舞台设计家,他的舞台设计以其“象征的诗意”而创立一个崭新的流派,这位“浑身散发着火光和闪电”的中年人最早冲决了旧现实主义的樊篱,成为莱茵哈特、雅克·科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先驱者。

    邓肯头一遭亲自邀请一个陌生人到家里吃饭。

    她与克雷格滔滔不绝地谈起了她的艺术理想。克雷格则以拥抱和亲吻回应着她,他喃喃自语:

    “你是属于我的布景,我的布景。”

    爱情的风暴不可避免地登陆。邓肯说,这场风暴让两个孪生的灵魂会合,它们仿佛分开得太久了,一旦会合在一起,就再也不想分开。邓肯连家都不要了,晚上就住在克雷格的工作室里,那里没有床榻,没有桌椅,只得在地板上足足睡了两个星期。邓肯的母亲急得团团转,她找遍了警察局和大使馆,说女儿被一个坏蛋拐跑了。邓肯的经纪人更是不知所措。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家报纸竟然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邓肯小姐患了严重的扁桃腺炎。

    邓肯和克雷格爱得着实累了,才回到母亲那儿,想找点吃的东西。克雷格受到了一生中最严厉的斥责:“你这个该死的骗子,给我滚出去!”

    学校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校董会由一群贵妇人组成。她们联名写信给邓肯:“鉴于这所学校的领导人对于道德有如此越轨的观念,我们不便再充任该校校董。”

    这时,所有邓肯身边的人都认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执迷不悟的“爱情狂”。

    事物的发展总是乖离预想的方向,生活中的悲喜剧大多根源于此。依莎多拉·邓肯在这场爱情冒险中并没有控制住局势。克雷格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常常给人以意想不到的喜悦;可是,他一开始工作,就陷入一种冷肃的性格中,而且,这似乎才是他性格的本质的一面。爱情所唤起的女性的温柔看来已经成为克雷格这个工作狂的绊脚石。他越来越多地对着邓肯吼道:

    “你是一个讨厌鬼,只会干扰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我的工作!该死的讨厌鬼,你烦不烦?”

    邓肯谋求事业与爱情共同发展的努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受挫。她的激情和克雷格的艺术灵感简直成了一对势不两立的天敌。

    “你可以不干了吗?老在舞台上胡乱挥舞你的手臂,没有用的。你应该贤慧地留在家里,给我削削铅笔。”

    “胡乱挥舞,你对舞蹈就是这样理解的吗?我留在家里是贤慧,但舞蹈呢?对舞蹈就是一次残忍的背弃。克雷格,你太自私了。”

    “依莎多拉,女人是不可能成为艺术家的,你要相信这一点。”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就是艺术家,而你不一定是,如果你抱着这么庸俗的观点。克雷格,我不只是你布景中的一个人物,或者一种装饰;我属于舞蹈,舞蹈就是我的生命。你不能理解它就无法接受我!”

    母亲因年岁渐大,怕成为子女的拖累回美国去了。邓肯和伊丽莎白姐妹俩把她送到了码头。她们含泪告别。可敬的母亲,将一生最美好的年华全部献给了子女,子女有所成就时,她却执意要回去度过自己寂寞的晚年。

    母亲在甲板上看见小女儿邓肯伏在围栏上呕吐不已。她大声喊道:

    “依莎多拉,你怀孕了,注意身体……”

    3

    邓肯对怀孕溢满了幸福的感觉。她下了一个定义:

    怀孕——神圣信息在将为人母的躯体里歌唱。

    克雷格显然对邓肯的怀孕措手不及,他十分烦躁,坐立不安,嘴里叫嚷着:“我的工作,我的工作。”邓肯知道自己将不得不独自走过母难的历程,她悄悄地去了北欧。

    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邓肯盛情邀请她心仪已久的作家斯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