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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走过疲惫的巴勒斯坦

旧鲜明,因为淌血不断。

    痛苦使人团结。1897年,第一届锡安大会在瑞士举行了。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犹太人议论纷纷,探讨民族未来命运。原乡建国论者还属少数;有人主张将巴勒斯坦看作一种抽象的文化祖国,有人认为和寄居国密切合作才能保存犹太文化,有人害怕犹太人建国反而会促使寄居国更加迫害,更有人建议把犹太国建在非洲刚果……奇怪的是,在七嘴八舌的建国讨论中,没有人想到一个问题:

    犹太人回“原乡”建国,好,那么“原乡”上那几百万耕了一辈子地的阿拉伯人怎么办?

    锡安主义者喊出一个口号:“巴勒斯坦有国无民,犹太人有民无国!”理所当然,犹太人应该移民巴勒斯坦,皆大欢喜。

    怎么回事?巴勒斯坦怎么会“有国无民”呢?那手持拐杖赶着羊群,赤足走过砂砾的老夫妻和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先祖又算什么呢?

    他们不算“民”,因为他们不知道何谓“国”。到了19世纪,阿拉伯人还不曾发展出国家观念。在巴勒斯坦埋首种地的老农,只知道自己属于哪一个家庭、部落;问他是“哪国人”,他只能瞠目以对。1913年,当阿拉伯联盟大会在巴黎召开时,与会者的目的也仅止于向鄂图曼帝国争取多一点政治权利,而不是要求民族自决。一直到一次大战期间,土耳其人对阿拉伯人横加暴虐,才促使阿人与英、法联合,对抗已经分崩离析的土耳其帝国。交换条件是,英国将协助阿拉伯人独立建国。

    短短两年后,1917年,英国人却又在著名的《贝尔福宣言》中,将巴勒斯坦许给犹太人建国——今天的以巴仇恨,竟是如此不可预见的吗?或者说,人的短视使悲剧无可避免!

    犹太人一拨一拨地涌往原乡。文化中像强力胶似的凝聚力使犹太人组织起来,集体在巴勒斯坦买地。那在地上耕作的,是手掌上长满粗茧的佃农,土地的所有权,却在绅士的口袋里,他们住在遥远的大马士革、贝鲁特。土地换了主人,原来胼手胝足的佃农发觉自己一夕之间失去了生计。

    “那又不是我们的错!”屯垦区里的简妮,拖着及地长裙,边煎蛋边说,“我们是用钱买的地,巴勒斯坦每一寸地都是我们光明正大买下来的。我知道可怜了那些佃农,可我们有什么办法?”

    脑子里装着梦想和理想,手里紧握着《旧约圣经》的犹太人,充分发挥他们远租亚伯拉罕的精神,一踏上巴勒斯坦就开始屯垦,用手,用脚,用汗水和智慧。

    土耳其帝国溃倒之后,巴勒斯坦又来了新的主人——英国人。在英国的统治下,犹太人不断地涌入,阿拉伯人不断地暴动,耶路撒冷不断地流血。1936年,为了抗议英国不阻止流亡人潮涌进,阿拉伯人发起了长达六个月的罢工罢市运动(原来五十年前就有了“因地发打”运动)。三年后,英国人终于承诺将在十年内给予巴勒斯坦人独立,同时将犹太移民数目限制在75000人。

    但是,这已是1939年,恐怖的1939年,欧洲的犹太人濒临绝境,煤气房和集中营等着他们。英国定下的移民限制,等于给百万的犹太人定下死刑。由于这个悲惨的刺激,十年后当犹太人立国时,同时也立下宪法,以色列将是世界上所有犹太人的祖国,对犹太人来者不拒。

    为了自救,犹太人组织了地下游击队。在1945~1946年间,游击队调动了64艘船,将73000人载往巴勒斯坦——这是现代的《出埃及记》吧?像摩西以法术使埃及人的长子猝死,游击队也诉诸恐怖暴力:大卫王饭店的爆炸中死了91个英国官兵。

    沿着大卫王大街走向迦法城门,大卫王饭店就在右手边。进进出出的不再是身穿制服的英国官兵,而是背着录摄器材的各国记者,他们来为今天的耶路撒冷作历史的注脚。

    历史的面貌诡谲难辨;或者说,历史根本没有面貌,只有面具,无数个面具。

    当年炸死英国官兵的犹太恐怖分子,变成了日后以色列的政治领袖。当年暗杀以色列政要和运动员的巴勒斯坦恐怖分子,成为今日巴勒斯坦建国的政治英雄。

    恐怖分子和英雄领袖的差别,恐怕只印证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历史规则吧!而当这些由恐怖分子蜕变为政治领袖的人风度翩翩地坐下来开会时,与他们意见不同的新恐怖分子又悄悄从他们身后蹿起,像一个受了诅咒的恶性循环。

    最诡谲的,莫过于面具的交换。犹太人曾经是欧洲的孤儿,他的流离使世人同情,他的艰苦建国使世人鼓掌。但是,犹太人有了归宿之后,巴勒斯坦人成为新的犹太人——现在轮到他们流离失所,他们饱受寄居国的歧视,他们没有国家的保护,巴籍作家图肯(FouaxTurki)在《失去继承权的人》中写着:

    “今天,两个巴勒斯坦人碰在一块儿,马上就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胞感,我们渴望团结,团结在一起承担痛苦……以前所分隔我们的阶级身份完全消失了……”

    “天涯沦落人”曾经是犹太人,现在,是巴勒斯坦人;犹太人的幸福,有很大一部分,建立在巴勒斯坦人的痛苦上。所以阿拉法特在1974年说,欧洲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对犹太人欠了道义的债,良心不安,但是这个债,却要巴勒斯坦人来代偿。

    1993年10月28日,以色列人米拉其离开他那由铁丝网围起来的屯垦区,步行到邻近阿拉伯人的村子里去买鸡蛋;阿拉伯人的鸡蛋比较便宜。

    没有多久,人们就发现了米拉其焦黑的尸体。反对以巴和谈的回教激进分子“哈玛斯”杀了来买鸡蛋的米拉其。

    米拉其的朋友们、心情激动的犹太垦民,冲进阿拉伯人的小学,一把火烧掉了教室。

    犹太人杀阿拉伯人。

    阿拉伯人杀犹太人。

    以色列人杀巴勒斯坦人。

    巴勒斯坦人杀以色列人。

    公元1993年。

    经过长途的旷野跋涉,摩西和以色列人来到了迦南的边缘。迦南,神所许给他们的土地。

    摩西挑选出十二个精英作为侦察,出发前他谆谆告诫:

    “你们去窥探迦南地;你们从南地上山地去,看那地如何,其中所住的民是强是弱,是多是少,所住之地是好是歹,所在之处是营盘还是坚城……其中有树木没有。你们要放开胆量,把那地的果子带些来。”

    (《民数记》十三,17~20)

    十二个人潜入迦南地,花了四十天的时间侦察研究。回来时,带来一支葡萄藤,藤上所结的葡萄粒硕大如斗,得由两个人用棍子穿起来抬着走。葡萄,还有鲜艳的石榴和无花果,疲惫的以色列人展开笑颜:是了,迦南是个“流奶与蜜之地”。

    杀戮开始。

    (鲁亚摘自《台港文学选刊》199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