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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望尽天涯路

    前村梅花开尽,看东风桃李争春。宝马香车陌上尘,两两三三见游人。

    春天又来了,大都城内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踏青斗草的春游活动。北城的官吏、士庶妇女等等,纷纷盛装到南城春游。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也驾车加入了这一行列。一开始,他们对每年的二月十五游皇城兴趣极大,那声势浩大的仪仗队、教坊司的鼓乐和杂耍把戏、婶子车内的各种奇珍异宝,令他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几年来,尤其是平息乃颜叛乱之后,三个人对这一盛大的佛事活动已然失去了兴趣,更愿意到山野之间去领略大自然的温馨,趁此也舒缓一下自己的思乡之情,有时间的话,还会兴致勃勃地到大都西镇国寺看看社直、杂戏,上酒楼去喝酒。

    这是无奈之中的一种快乐。春游、秋猎、冬饮,越来越压不住思乡情。

    尼可罗、马飞阿、马可看完了杂耍、社直之后,就在镇国寺外西面的一间酒楼里坐了下来。

    “我又要出去了。”马可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少了点往日的自豪和得意。

    “去哪儿?”尼可罗和马飞阿问道。

    “印度,很快就去。”之前,马可曾委婉地向忽必烈流露出想家的意思,忽必烈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此次他再次派马可以特使的身份出行,显示他仍然信任和倚重马可。马可不好再说什么,可这一去,没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是回不来的。

    马可知道,忽必烈要他出使印度的目的,表面上是想了解海外的情况,实际上是因为他强烈的掠夺**和扩张野心,这些**和野心并没有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有所减弱。早在1281年时,忽必烈就曾下令准备海船百艘,军队、水手万人,打算于第二年正月出征海外诸藩,只是朝中接连发生几件大事,耽搁了下来。随着北部边境的安宁,忽必烈又把眼光投向了东南亚,尤其是拒不降服的爪哇国王哈只葛达那加剌,居然胆敢不把他这个威震天下的大汗当回事,一定要找个机会收拾他。可是,爪哇路遥海阔,只有悄悄地让马可先出去探访一番再作打算。而且锡兰岛上那长若手臂,灿烂无比的红宝石,若能从国王手中弄回来就更妙了。这块宝石,让忽必烈垂涎已久,之前就派人去要过,结果国王不肯割爱。

    马可拜别了大汗,辞别了父亲和叔叔,匆匆南下,于1289年春率领一个小小的船队悄然出航了。

    此次出使东南亚,马可还是很有兴趣的,因为可以全面领略一下这条航线。上次来元朝时,没有从忽里模子坐船,对他一直是个遗憾。虽然这次航程可能只会到印度,但毕竟最艰险的路就是这一段。

    海蓝蓝,宁静而温柔。春风吹送着他们飞快地向南方驶去。

    大船的船桅下,放着一张大高背靠椅。马可斜靠在椅背上,右手摸着一缕胡须,悠闲地享受着海风的吹拂。千户察罕站在他身后,一路上显得极为兴奋。1285年,他曾随马可出使过中南半岛的占城,那次既没遇什么风险,又得了不少礼物,自己顺带搜罗了一些奇珍异物,发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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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不小的财。这次承蒙马可大人看重,再次带他出去,让他全家老小都为之欢欣鼓舞。

    “马可大人,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察罕是个直性子,肚子里藏不住事情。马可示意他说下去。“我们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要这般藏头露尾的?”

    “爪哇一带并不太平,招摇过市有什么好处,你总不愿意像孟琪一样脸上刻点字画什么的回家吧?”马可看着察罕瞪得圆圆的眼睛忍不住哈哈大笑。

    由于上次很多地方已经去过了,为了节省时间,马可率船队穿过琼州海峡,直下南洋,连海南岛也没有再上去看看,尽管岛上的金沙和铜制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到了占城,马可命船队靠岸,要察罕督促水手和士兵们尽快补充水和给养。他知道,再向前,就离开了元朝的直接控制的势力范围,鬼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占城和元朝的关系很微妙。元朝为了彻底控制安南、占城,曾几度用兵,均因遭到激烈的抗击而退,不得不遣使慰谕,占城国王也表示按时进贡,作为藩属之国。马可上次来占城的前一年,唆都还曾率大军从广州航海至占城,大战一场而毫无结果。所以,马可也不想惊动占城官府,经过短暂的休整和补充之后,再一次扬帆启航了。

    漫长的航行之路开始了。长时间的航行之后,一成不变的水天一色,枯燥乏味的船上生活,让每个人都觉得厌倦。终于,有一天了望的水手大呼小叫,陆地到了,马可搬出一堆从各个渠道搜罗来的东南亚海图,仔细地研究了一番,断定船已抵达加里曼丹岛。

    马可下令准备靠岸。他带着察罕和十几个士兵上岸。加里曼丹岛虽偏僻,但它仍处于航海交通线上,又不受外来侵扰,加之本地物产丰富,商品种类很多。堆积如山的香料和多得难以置信的黄金,让马可瞠目结舌,在熙熙攘攘的港口,马可遇到了来自泉州和元朝沿海各地的商人。

    稍作停留之后,马可率船队经过荒无人烟的朋丹岛(今新加坡)和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之间,马可曾探访过爪哇岛(今苏门答腊)。这一路,既没遇到大的风浪,也没遇到什么险情,一帆风顺地到了锡兰岛。马可绷紧了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了。

    锡兰岛真是宝石之岛,红宝石、黄宝石、蓝宝石、紫水晶、石榴红宝石和其他许多贵重的宝石,琳琅满目,光彩照人。森德拉兹国王很热情地召见了马可一行,和马可事先预料到的一样,他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马可的建议——用元朝的珍宝换那颗红宝石。森德拉兹国王说即使给他世界上所有的财富,也不会出让红宝石,因为这是他祖先的传位之宝。

    马可在岛上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锡兰人没有什么打仗的天分,假如要用兵,也都是从其他国家招来的雇佣兵。发兵锡兰,夺取红宝石,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值得吗?就为了满足大汗的贪婪和占有欲。马可准备回国后,劝说忽必烈放弃这种想法。

    马可他们离开锡兰岛向西航行没多远,就到了印度大陆的东南端马八儿王国。马八儿的珍珠宝石、炎热的气候、狂热的宗教信徒和复杂的宗教仪式都让马可难以忘怀。当然,他和察罕不会放弃这次良机,每个人的囊中都装了不少马八儿的珍珠。

    在马八儿时,马可还专程去玛德拉斯城瞻仰了圣托马斯墓。圣托马斯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公元一世纪时,他从巴勒斯坦出发到东方传教,最后被人误杀,死在马八儿。作为罗马教皇使节的马可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既来之,则安之。做事认真负责的马可尽可能地在印度多走几个地方,以获取第一手的资料。麦菲里、拉尔、俱兰、古尔拉特、坎贝等地都留下了马可的足迹。

    最后,马可从塞维那思港来到印度河稍南的克斯马科兰王国。算来离开大都已有一年了,此刻,马可觉得身心已是疲惫不堪,该看的差不多都看到了,再说时值初夏,正好趁季风之便,于是,他决定立即启程回国。

    正如马可所料,季风把他们一路顺风地送回了泉州。等马可赶回大都,已是寒冬来临,大雪满天了。

    忽必烈听说马可回到京城,马上就召见了他。马可的报告详尽而又简洁,他将此行的所见所闻,分成地理、政治、风俗、民情、宗教、物产、动植物等门类,系统而有条理,有资料、有数据、有分析,忽必烈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自1279年开始,忽必烈曾数次派人出使锡兰印度的俱兰等地,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也带回了不少奇珍异物,可这些使节回来的报告总是干巴巴的,寡而无味,尽是些公案文牍,还是马可与众不同。只是当他听到马可最后的结论,应该以通商贸易的方式而不以武力相威胁的方式获得所需的东西,脸上显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确实,要让弯弓射大雕的忽必烈弃武从文是不太可能的。

    马可带着忽必烈赏赐的财物回到家中,尼可罗和马飞阿非常高兴。

    一番畅饮之后,三个人又不约而同地谈起了回家的打算。马飞阿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在大都16年了,积蓄了一大笔财富,都是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黄金,不就是为了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吗?”

    “是啊。”尼可罗接过话头,“在威尼斯有我们的妻儿老小,一天天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俩一齐看着马可,因为只有马可最有机会奏知大汗。

    马可早就知道,父亲和叔叔急于要回去,可是大汗对他们,尤其是自己恩宠日隆,他难以启齿。但大汗毕竟年事已高,如果不在他逝世前回去,也许就得不到沿途的照应,而这对于克服长途跋涉的无数困难,保证平安地返回家乡,是十分必要的。必须趁大汗健在时,求得他的恩准。马可准备找机会一试。

    谁知没多久,忽必烈动了故人之思,召见了许久未见的尼可罗和马飞阿。尼可罗看忽必烈心情很好,就跪伏在他面前,恳求恩准他们归国探亲。但是,忽必烈非但没有同意他们的请求,反而伤感地问尼可罗,为什么甘冒那么多的危险,而去进行这样艰难的长途跋涉?忽必烈说,如果回去的目的是为了求利,那么他马上加倍赏赐给他们现有的傣禄,并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望着年老固执而又开始恋旧的忽必烈,他们还能说什么呢?尼可罗和马飞阿只得诺诺而退。

    看来除了在家喝闷酒之外,别无良策。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他们彻底绝望之际,一个绝好的机会来了。

    1286年,伊利汗阿鲁浑王妃卜鲁罕去世。她在遗言中说,继承王妃之位的必须是同族之中的女子。于是,阿鲁浑于1287年特派使臣兀鲁斛、阿卜失哈、火者等三人专程来元朝,请大汗选赐卜鲁罕同族之女为妃。忽必烈很高兴地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将卜鲁罕族女17岁的阔阔真赐于阿鲁浑为妃。忽必烈想到阔阔真远嫁他乡,为能让她愉快地前去,也为了显示朝廷对伊利汗的礼遇,不仅专门精选了一批宫女和内侍,还准备了大量的图书典籍、金银珠宝等物,又举行了一次盛大的朝会,欢送新王妃的鸾驾启程。

    1290年兀鲁斛、阿卜失哈、火者率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准备从中亚陆路返回伊利汗国。在西域,一切都很顺利,驿站供应极为丰厚,照顾也非常周到。但进入中亚地带后,恰好伊利汗和海都发生战争,而他们又很难绕开海都的控制区域,战火纷飞,带着这位17岁的准王妃风险太大。三个人商议之后,决定暂时先回元大都。八个月之后,一行人回到了皇城。

    过不了多久,马可也回到了京城。马可的报告总是能引起众人的兴趣,成为关注的焦点。

    这天,马可当值完后回家,正和父亲、叔叔同坐闲聊。忽然,小仆人匆匆来报,说有三个波斯人求见马可大人。马可很奇怪,这么冷的天是谁还愿意出门。

    仆人们接过来客的外衣,奉上茶点,宾主分别坐下。来客通报了他们的姓名,马可非常吃惊地问:“你们不是差不多和我同一时间出发的吗,怎么又回到大都了?”兀鲁斛就把原因又说了一遍:“此次我们登门,特意求教马可大人,如果从海路走怎么样?”

    “海路很安全,起码我此行是如此。”马可详细地介绍了这次航行印度的情况。三个人越听越兴奋,兀鲁斛高兴地说:“马可大人,太感谢您了。我们出使已经三年了,也不知还要等上多长时间,这样如何向阿鲁浑汗复命。现在可以走海路了。”

    马可忽然灵机一动,语调尽量放得很平静。“三位大人,你们随行人员中间有谁走过这条航线?”三个人面面相觑。”安全是不假,可大海的脾气谁也摸不透,情况总会有所变化。要知道,你们护送的是伊利汗未来的王妃,不能出一点差错。”

    简直是当头一瓢冷水,三个人当时就愣愣地坐在椅子上。“那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坐等其成吧。”火者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定要找有经验的人护送。”马可说这话时,发现父亲和叔叔满脸堆笑,他们总算悟出了自己的用心。马可很清楚,如果他提出来,大汗知道这建议的背后是什么,很可能大汗会拒绝,或是另换前几年曾经去过南洋一带的人,只有话从三位使者自己嘴里说出来,大汗就不会起疑心,事情就有七八分的把握了。

    听了马可的意见,三位使臣在一旁商议了一阵。最后,兀鲁斛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问马可他们是否愿意护送王妃。

    马可假意推托,三个人拼命劝说,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那好吧,为了王妃的安全,就走一次吧。再说,我们三个人来到大都已经17年了,正好顺便回家探亲。烦请你们禀奏大汗。”兀鲁斛等满口应承。

    第二天,三位伊利汗使臣就进宫求见忽必烈。为了增加保险系数,干脆把阔阔真也一起带上。

    改走海路,忽必烈没有意见,但要尼可罗、马飞阿、马可三人护送,他满肚子不情愿。他问兀鲁斛,为什么非要马可他们护送。兀鲁斛很干脆地回答,一是马可刚从海上回来,情况最熟悉;二是他们三个威尼斯人富有旅行经验,尤其是马可精明能干;三是护送的是王妃,万一有闪失,如何向伊利汗交代。

    忽必烈仍然很犹豫,从内心讲,他不愿放三个威尼斯人回去,可眼下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兀鲁斛说的不是没有道理,阔阔真出不得任何问题。在当初的汗位争夺战中,旭烈兀曾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伊利汗国和元朝的关系一直很密切,在西北三汗国中,以伊利汗国最尊重大汗的权威,眼下他们正有效地牵制住了让他头痛不已的海都。阿鲁汗不远万里,来这里求赐王妃,意义非同寻常。

    忽必烈从沉思中抬起头来,他看见坐在右下方椅子上的阔阔真,眼中的期盼、哀求还有一丝羞怯,终于下了决心:“朕同意你们的请求,回去作好准备吧。”阔阔真和三位使臣急忙跪下叩拜谢恩。

    兀鲁斛走后,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就开始坐立不安了,尤其是估计三位波斯人入朝之后。尼可罗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马飞阿回家的心情最急迫,正不停地向上帝祈祷;只有马可很沉稳地坐着,他知道决定权在大汗,三位波斯人和阔阔真肯定会竭力争取的,因为这事关他们自己,只要大汗重视这场婚事,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马可所料。兀鲁斛等入朝后仅一个多小时,内侍就传下大汗的旨意,立刻宣尼可罗、马飞阿和马可进宫。

    忽必烈坐在高台之上的龙椅里等着他们,殿内的王公大臣俱已退朝回去了。大殿内显得愈发空荡。

    马可他们跪拜已毕,树起耳朵准备聆听大汗圣谕。马可偷偷看着高高在上的忽必烈,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酸楚。当年自己踏上这片国土时,正是风华少年,而大汗只是盛年,如日中天,福泽大地,到如今,自己已入中年,大汁更是耄耋之年,往日之风采已不复存在,只有他的无尚的威严永远不变。

    忽必烈亲切而慈祥,不像是大汗,倒更像是位长者。这破天荒的礼遇,让三个威尼斯人受宠若惊。“你们难道一定要回去吗?”忽必烈对他们的离去感到非常的惋惜和眷恋。“你们追随朕快20年了吧,朕也老了,像你们这样的老人,朕身边已经不多了。现在,你们又要走了。”忽必烈的话中带着浓重的伤感。

    “阔阔真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回去探完亲就尽快返回,希望你们回来的时候,朕还能再见到你们。”马可觉着鼻子一阵发酸,他哽咽着说,永远忘不了大汗的恩德,一定再回来为大汗尽犬马之劳。尼可罗和马飞阿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表示一定不让大汗失望。

    忽必烈又下令替他们铸造两块金牌,上面镌刻着他的命令。在他的疆土内,无论什么地方,他们都有自由和安全行动的权利,地方官员对他们一行,必须保证一切需要。同时,忽必烈还准备了一批信札,要他们分别转呈罗马教皇,法兰西国王、英吉利国王、西班牙国王和其他基督教国的国王。

    “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忽必烈问他们三个。

    “来年开春就走,”尼可罗回答道。

    “为什么如此仓促?”忽必烈转头问马可。

    “此时正值东北季风,南行一路顺风,错过这个季节恐怕又要耽搁一年了。”忽必烈知道这是马可的经验之谈。最后,他又命马可等做好充分的准备,并下令有关各方必须积极协助。

    时间很紧,只剩二三个月了。他们三个作了分工,马可负责外勤,尼可罗负责和兀鲁斛等联络,马飞阿则准备他们自己的行装。

    马可考虑再三,决定再带察罕千户同行。一方面因为察罕武艺高强,能统兵打仗,有他在,再加上一批劲卒,一般情况足以应付;另一方面察罕见多识广,跟随自己多年,可负重任。察罕满口应承,上次的航行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和鼓鼓的钱袋,这次送王妃,人多势众,更是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