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跌交记

向左边,叫她把药粉洒在正在流血的伤口土,她战战兢兢地做了……“啊!”我和小芹同时叫起来。出现了奇迹,不停涌出的一股鲜血立即止住了。出血的部分只留下个小圆圆的淡黄粉迹。

    我们伟大的祖国居然有这样神奇的止血药,怎不教人感激!这下子我的灾难结束了,否则我该怎么办?我必需再把衣服穿上,然后下楼出门,有幸拦到出租车最好,不然我就得跑步,去附近的朝阳医院挂急诊。这还是我的有利条件,朝阳医院就在我家不远,但即使跑步总也得十分钟,真要跑的话,这顿跑也得把我累个半死。

    而这瓶白药还是我在十多年前偶然一次去友谊商店时买的,那是一大盒,大概装着十小瓶,这么多年过去大部分都送了人,只剩下这两小瓶了;不久前忽然发现就摆在身后的书柜里的,不想这回用上了。

    这一下问题解决了,我把脸上的血洗净,伤口贴了一张“创可贴”,一心感激医务工作者发明这么好的药,这么方便的“可贴”,真正是造福无穷呀!这一闹腾,快三点了,居然一点也没有惊动妻子;否则我倒没事,会把她吓个半死。

    奇怪的是:伤处始终一点没疼过。而在躺到床上时,才突然感觉右侧胯骨撞在圆凳边上的部位疼得好利害!又想到,肯定这一部分是和眉梢部分同时撞上的,因此它至少也分担了一半的冲撞力:否则额角被撞处也许会把头骨撞裂。它接触的地方是书桌上玻璃板的边沿,假如稍靠右方正是太阳穴,假如稍靠下边则是右眼珠,则其后果定是非死即瞎!

    终于平安无事,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见到妻子,她问我这是怎么回事?我简单一说,正好来客了,她没再深问,否则她那个唠叨埋怨劲儿比跌一大交还难受。

    头上贴这么一块异物终是不大好看,但是却无处藏躲,过了一天就是十二月十五日,天津的风流人物、文艺班头冯骥才在中国美术馆举行的画展开幕。又是请帖,又是电话,还有大将小田的面邀,再是什么缘由也得参加呀!而伤处显然肿起了一块,这还不说;在右眼梢处和眼皮下边各青了一片,都超过了五分钱币大小,实在难看。这就不得不求助于妻子了,她取出了二十年前由于绝迹舞台而弃置无用的化装油彩,轻轻一抹,便盖住了这两块青。因此那十多天我一直没离开这盒油彩。

    在大冯画展上,四方八面的英雄豪杰纷纷拥到,很可能是近年少有的热闹画展了。遇见了好多的新知旧友,无法避免的是,大多数人都注意到了右眉梢上的这块胶纸“可贴”,于是我不得不解说一下这块创疤的来历,于是也不得不受到一些比我更年长者的训诫。譬如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采取这样的姿势穿裤子?”连年轻人都说:“我们都没这样干,您可真是……”

    不过一天多点的时间,我成了国贸中心被告的消息也在展览会上被人说到了。真感激舆论立即倒向了我这边,而且立即有一位我叫不出名字的朋友告诉我:“一位年轻律师明天会来看你,愿意帮你打这场官司!”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不论在什么时代。这也叫做得道多助吧。现在已经至少有六位律师表示愿帮我打官司,我已经具备条件组织一个律师团了。

    我的头一个律师彭学军正赶上看见我半夜跌交的狼狈相,他建议应当去照张相,将来打官司提出赔偿时,这是一个重要项目。到底是律师,想得全面周到,而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可也是呀,我从来都这样脱裤穿裤,可就从来没有摔过一次嘛!而这次摔这一交正是香港《明报》记者小林打电话告诉我这一场国贸中心的官司之后的两小时,可能我走了点神。

    在中国美术馆我提到十几年前买来的云南白药的神奇功能时,围着我的几位老朋友不约而同地叫起来:“啊!十几年前买的,那是真货!”对了,那时候好像还没有伪劣产品。

    半个月后摔伤痊愈,只是右眉梢下留下一个坑,成为永远的记念。

    1993年1月20日

    选自《随笔》,1994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