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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姬-第1部分

有没有别处小池能暂时安置鱼儿?”她忙不迭问。

    陈府管事立即道:“东厢那里有一个,可是很小,只用来种几株荷……”

    “水质清浊呢?”

    “府里引进的山泉,最头先就是流进那儿,才分支到其他各水路……应该算乾净吧……”

    “好,去找府里最大的木桶来,你来帮忙。”她指示白衣公子,待陈府管事匆匆取来一只洗菜大盆,她舀满水,将龙鲤金儿放入,龙鲤本欲挣扎,她放软声,抚摸着一小部分溃烂背鳍,说道:“好孩子,我是来替你治病,忍一忍,别因挣扎而弄伤自己。”

    说也神奇,金儿不知是病到无力,抑或受她安抚,温驯地躺在大盆内,慢慢划水,小口蠕唇。

    “搬过去你说的那处小池,要注意,尽可能维持木盆平稳,过度晃动会惊吓到鱼儿,还有,到了小池,不可以贸然把鱼儿倒进去,水温差异太高,鱼儿受不住,先连盆带鱼置入小池,让牠适应──”她边交代,陈府管事和白衣公子只能照办,沿途几名仆役上前帮忙,她拉住一位年轻女婢,讨了盐,以及一个炭盆。

    好不容易抵达东厢小池,龙鲤适应了两池温差,可以从木盆倒进池中,她伸手探探水温,将炭盆摆至水内。

    “你这样做……是想煮熟我的金儿吗?”

    “我只是要将水温调高些,让池水温暖。”说着,她拿捏盐量,撒了些进池,怎么看都像是……煮鱼汤吧,要不要来点葱花呀?!

    第1章(2)

    “鱼儿姑娘……你让我们大家忙了一阵,行是不行呀?”陈府管事问出在场众人的心底疑惑。

    她没给明确答案,只道:“这一两日,不要喂食牠,我明早再来,带些鱼儿用的药替牠抹上。”

    “一两日不食?牠会饿呀……”白衣公子正是陈老爷的宝贝爱儿,也是爱鱼成痴的那一位,面露忧心及不舍。

    “请别担心这个小问题,鱼儿生病时,同样不进食,无论你拿多美味的膳食,强扳开鱼嘴硬塞,牠也会吐出来。”

    白衣公子脸色微赧,明白她所言,正是自己刚才在做的蠢事。

    “原本那个池水,对所有鱼儿都已不适合生存,必须重新换水,日后,鱼儿饵料请归鱼儿饵料,过多易造成池水混浊,滋生病菌,一日一次便足够了,也决计不可将人类菜肴倒进水中,菜肴上的油腻浮满池水,鱼儿无法呼吸,公子的美意会变成鱼儿的折磨。”小鱼嗓儿柔软,不见责备,只有陈述。

    “原来如此……”白衣公子受教颔首,脸上没有恼羞成怒,倒颇具风度。“对了,还未请教姑娘是?”

    “我姓鱼,大伙唤我一声小鱼。”她轻笑福身。即便她此时看来有些狼狈,双袖透湿,蓝丝水袖密密紧贴纤细膀子,衣裳同样湿濡大片,虽不至于春光外泄,倒也称不上得体,偏偏她婉约笑靥、粉嫩双腮,以及珠白贝齿,皆使她看来不减那分灵秀。

    “难怪你对鱼类颇有研究……真是人如其名,小鱼姑娘。”白衣公子对她更是赞赏。

    “鱼姑娘是撕了徵聘红榜纸才来的。”陈府管事补充。

    “这么说,理当重赏小鱼姑娘。”

    “等龙鲤痊癒了再说,少爷。”陈府管事可不认为现在就该打赏,这小姑娘不过是替鱼儿换个池,鱼鳍又还没治好,万一她领完赏,隔日龙鲤就翻肚归西,找谁去讨呀?

    “我不为赚赏而来。我明日送药过来,告辞。”小鱼说完便要走。

    “小鱼姑娘。能否请教闺名?”白衣公子唐突一问。

    她回眸,一笑:

    “芝兰,鱼芝兰。”

    清灵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

    芝兰,鱼芝兰。

    完全不耳熟的名,钻进耳内时,竟带着一丝丝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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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敛眸俯瞰的男人,穿透足下云雾,清晰望向那抹嫋娜纤巧的水蓝背影。

    挺伫云端的身躯高颀且精瘦,与云同色的宽袍,黹着淡淡海蓝潮汐,随苍穹之际的清风翻腾。和衣上浅然花纹相衬的,是一张冷情寡欲的儒雅五官,不若兄弟们的戾气或雄霸剽悍,他太精致、太脱尘,眉虽飞扬,却不过于严厉或狂嚣;鼻虽挺直,又比粗犷多出几分雕琢,薄长的唇,平平闭合,难辨喜怒,耀阳落在他襟口的金色龙头扣,照出四射澄光,与细长眸子呼应,墨黑瞳仁深邃内蕴,带些锋利,与其文静外貌最是不符。每当他面无表情时,就像一尊石雕,美,但冷硬。

    未受束缚的长发,恣意张扬,是他全身上下最狂野之处,风儿嬉挠着发丝共舞,也扰不了他静静伫足的置身事外,黑色丝缕滑开,露出他颈后一片银白色龙鳞,仅仅一瞬,风儿因他眯眸蹙眉一瞪,不敢再造次,由他身旁速速跑开,还他孤傲安宁。

    他是寻药的龙子,奉海底龙主之令,特来寻觅曾为海中一族,却舍弃鱼尾及海洋自在悠游的生活,甘愿以人类姿态踏上这片土地,仿效人类汲汲营营度日的“鮻”,氐人之一。

    出乎他意料的容易。

    他还以为,得多花些功夫。

    他乘云尾随,见她离开陈府,款款步入鱼贯的鼎沸人群。居高临下的目光中,她像条湛蓝色鱼儿穿梭于街巿,用规律平稳的步伐,一步一步,扎实踩着。

    由鱼尾换来的双足,能走得与周遭旁人无异,这条小鮻,应该在人界超过十载才能有此成果。

    当人,比当鱼快活吗?

    不知怎地,他产生这个疑惑,突然很想知道答案。

    氐人一族的“鮻”,何以放弃无垠汪洋,踏上陆地?

    来到人界寻找什么海洋中所没有的珍稀之物?

    由氐人变为完全人形,鱼尾撕裂成两条腿,应该是痛不欲生之事,“鮻”为了什么,不惜付出代价,也要换取得到?

    从她的神情觑去,瞧不出端倪,在她脸上能见她的安于现况,逢人便是微笑颔首,美丽小巧的脸庞,鬓边轻巧弹动的青丝,步行间,裙摆摇摇的波澜摇曳,氐人族特具的绝艳,并未遗漏了她。身处于人群之中,即便她企图表现出平庸素净,要更贴近人类,可仍掩藏不住氐人得天独厚的风韵娇姿,她刻意垂低螓首,尽其所能藏起清妍容颜,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无论如何隐匿,她在人类眼中依旧难脱“美人”之列。

    剑眉蹙拢,为他莫名而来的深探念头。

    他何须去管背叛大海的叛徒一族心有何思?他本非好奇之人,方才的闪神,着实反常。

    他定定神,思忖出手擒她的时机。此刻她身处热闹大街之中,不适合动手,他耐心等待,当她落单时,他才现身。

    鱼芝兰总觉得那道在陈府里紧迫盯人的目光,仍旧如影随形。

    不会是遭人跟踪了吧?

    她加快步伐,迅速往严家当铺疾行。

    愚昧,一心变成丨人类,最后一丝法力亦消失殆尽,竟连察觉他隐藏之处都无法得知,像只被吓坏的小鹿,只能逃命。他冷眼觑着,心里冷嗤,仍在她头顶上方紧随,直到她自以为安心抵达她现居的“家”──严家当铺。

    云,轻易飘进拥有一座大湖──陈府那座湖与其相较,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眼前此湖足足大上四五倍有余,湖上除了长桥一座,没有多余屋舍建筑其上──的严家当铺。

    “小鱼?!”

    鱼芝兰正巧迎面遇上一组要杀进陈府拯救她的人马,为首当然便是义气十足的雪儿。

    “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陈、陈府没为难你?”

    “我去替他们瞧瞧生病龙鲤的情况,为何要为难我?”鱼芝兰微笑。

    “但你看起来有些慌。”这是她不曾在鱼芝兰身上看见的情绪。是的,鱼芝兰总是温温吞吞,不急不躁,好似天塌下来也毋须急于逃命,此时却见鱼芝兰双颊充满奔跑后的红晕及一丝丝忐忑。

    “不……这与陈府无关。”鱼芝兰也说不出口她以为有谁尾随在身后──或是由东南西北哪个方向──监视她,或许这不过是她自己无中生有的错觉,毕竟她没有真真确确看见跟踪者,连道影子都没瞧着。于是,她只能说:“我担心迟归,会让大家挂念我的安危,所以一路飞奔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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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合理的理由,在她一一朝众人福身道谢,大伙全相信她的说词,只有雪儿还觉得隐约不对劲,紧跟鱼芝兰身后追问:“小鱼,你真不是从陈府落荒而逃吗?如果你没能医好陈老爷家的鱼,怕惹上麻烦,最好赶快去跟当家说一声,别等陈府带人找上门来,你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小当家出面救你。”

    雪儿怀疑她难得一见的慌张是因为这缘故。

    “我明早会再去陈府一趟,带些龙鲤能抹的药膏,希望明日去,牠能稍稍转好些。”鱼芝兰用简单几句话,推翻了雪儿的猜测。她给雪儿一抹微笑,轻拧她青春软绵的嫩腮一记。“谢谢你这般关心我,陈府那边我有信心治好龙鲤,我也舍不得牠受苦,定会尽我全力,陈府没有机会带人上门寻麻烦来,放心。我先回房去换件衣裳,你瞧我,衣袖全湿了大半呢。”

    雪儿此刻才看见她身上湿漉漉的衣裳,连忙催促她快快去更换。

    鱼芝兰轻吁口气,如愿得以往房间挪动脚步,而不再被雪儿缠着问东问西。

    可是……几乎能烧灼身躯的视线,没有消失?!

    怎可能?她一踏进严家当铺,有所企图之徒应该会识相止步,不敢穷追不舍,笨到甘冒被当铺护师围捕痛扁的危险,擅闯严家才是。

    她止步于大湖长桥,确定四下无人,绝不可能有谁的目光能横越如此长桥,紧紧锁咬,直到她抬头,惊觉在陈府所见过的那片奇云──

    云本来就是千变万化,现在是一大片,一会儿风刮来,便成了零零散散,形成另一种味道。

    不,那片云,没有任何改变,它笼罩在她上方,即便湖上清风阵阵,也无法刮散它一丝一毫。

    没错,那道目光来自于它。

    “终于发现了吗?『鮻』。”淡淡的口吻,夹带一些些嘲弄,醇酒般的男嗓,穿透云层而来,渐渐散去的朦胧云霭间,颀长身躯变得清晰,缓从天降。

    身分被点破,她流露出惊愕神情,而在她的反应中,除却惊愕,竟还有恍惚及晕眩,几乎是扶住桥栏才能站稳。

    “……负……负屭?”

    身为龙子,排行第六,被曾为海底城一族的小鮻认出来,毋须惊讶,他亦不意外。

    龙之九子,只只在海底城赫赫有名,本该无鱼不知、无虾不晓。

    他朝她走近,越发感到她的娇小纤细,她觑着他,完全没有合眼,眨也不愿眨,恁般专注地望向他的脸庞。

    负屭因她的沉默而沉默,两人互视良久。

    “你……不识得我?”她唇儿颤颤,嗓音支离破碎,突兀地问着。

    负屭连眉都没挑动,认为她问出多可笑的问题,鮻虽珍贵稀少,却非海底城中的风云人物:

    “我该吗?”

    第2章(1)

    “我需要你做药引,熬制鱻鮻灵参凤涎麒角云水汤。”负屭直言来意,冷冷的,如千年寒冰,低吐着狠绝之语,道出他到她面前的唯一目的,便是以鮻为药,替海中龙主煮汤补身。

    “你认错人了。”鱼芝兰撇开视线,半响才出声否认。

    “区区一只凡人,怎会识得我负屭?”现在想撇清,不嫌太迟吗?

    “……”她无言。

    “藏起鱼尾,敛起鱼鳞,就以为自己变成了人类?”他弯扬唇角,嘲弄再道:“人类生长老化的速度,与你大不相同吧,再过十年、二十年,依旧是少女模样的你,便沦为他们口中的妖。”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请你离开严家,严家迎客只限当铺,主屋这儿不欢迎不速之客。”她边说,边要转身逃,这是窝囊行径,她也无暇细思。

    蓦地,纤细膀子遭钳,轻巧身躯腾空,来不及惊呼,便被俐落抛进严家大湖。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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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失于湖面的浅蓝身影立即破水而出,狼狈地散了发髻,湿发糊贴在她略显苍白的巴掌小脸上,由于事出突然,她喝了些水,猛烈剧咳,双臂划着水,才不至于没顶下沉。

    “你、你做什么?!”她一脸水湿,杏眸圆瞠。

    “助你忆起水中生活的滋味。”他脸上没有笑,神情认真。

    “你——”鱼芝兰觉得气闷,却词穷无语,贝齿一咬,乾脆靠己之力,一路往湖岸泅去。

    “原来不是碰到水就会恢复原样。”负屭跨出桥栏,脚踩虚空,足尖不沾半点湖水,优雅飞腾在她身侧。

    他本以为让这条小鮻跌进湖里,便会原形毕露,结果她仍维持人形,笨拙地拍水前游,氐人族足以媲美水中蛟龙的泳姿,在她身上已不复见。

    “你已经无法变回人身鱼尾的鮻?”他又问,鱼芝兰不理睬他,半声也不应,一心一意只专注泅行上岸。

    负屭衣袂飘飘,仙人临风之姿倒映湖面,冷眸垂敛,淡觑她浸湿的仓惶芳颜,分不清悬挂睫间腮眸的水珠,是拨水时所溅上的水珠,抑是……

    他捕捉到她一瞬间的无声悄觑,她看着他,眼神悲哀且复杂,镶满太多他不知何以为名的情绪,像是恨,又像怨,更像希冀崩坏的绝望。

    她为何如此看他?

    陌生的容颜,陌生的眼神,陌生的姓名,他万分肯定今天是头一回见她……难道,她从他身上,看到某人的身影?

    鱼芝兰难堪地收回被他察觉的注视,潜入湖底,变换泅姿,改以背对他的方式前游,杏眸淌落的泪,融于冰冷池水。

    我该吗?

    她用了多少年,换来这三个字。

    盼着,等着,望着,想着,到现在虽然心思早已乾涸,无波无澜,看见熟悉的俊颜,轻吐决绝狠语,否认与她的相识,竟仍会感到疼痛……

    我该吗?

    她在水底咧开难看笑脸,想嘲弄曾经痴心等待的那个自己。

    他不该,她更不该,他们都不该,不该相遇,不该相恋,不该互允永生永世……

    随着她的深深吸气,大量湖水呛进肺叶,窒息之痛,提醒着她,她早已不再是鱼,水中轻灵悠游的权利,是她自己放弃掉了。

    人类,无法在水中大口吐纳、开口说话,当然,也无法痛快地放声哭泣。

    她被黑暗包围,手脚仿佛缠上石块,沉得不能挥舞,她曾有最自豪的美丽鱼尾,轻盈拂水便能游上百里,而今只剩蓝色纱裙底下,一双在水中毫无用武之地的腿,美则美矣,纤细匀称,那又如何?它们不能助她溺水时自保,甚至雪上加霜地抽痛僵直,就像那时,她舍弃鱼尾,换取人足时,一样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在下沉,往宽广幽暗的湖底去,水面上的日,越发遥远,而那一抹白,仍伫足原处,冷淡地,看她。

    永生永世不离分……

    我一定会赶来与你会合,等我……

    等我……

    她闭上了双眼,失去意识。

    “鱼……小鱼……”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传来急促的施力按压,逼她吐出梗喉湖水,慌乱呼喊她的名儿,闹哄哄地带着凄惨哭音,将她自无疼无扰的黑暗中硬生生拖了回来,逼她面对此时肺叶焚烧似的痛楚。

    “你别吓我……小鱼……快点醒过来……小鱼……”

    “咳咳……”鱼芝兰呕了好些水,猛烈咳嗽,好似要咳出五脏六腑,一时间,涕泪纵横,软软身子被人抱紧紧,她恍惚呢喃:“……负……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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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

    不,这哭声,不是负屭,绝对不是……

    是雪儿,性子活泼可爱的雪儿。

    鱼芝兰缓缓止住咳,迷蒙睁开蓄泪的眼,看见自己瘫软无力地仰躺大湖岸边,衣裳湿糊浑身,也连累拥抱着她的雪儿,沾了一胸口的水湿,她满脑子涨痛,思绪四散,仍停留于高傲龙子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教人痛彻心扉的一刻。

    此时,哪里还有龙子身影?湖畔凉风拂皱水面,安静得只听见雪儿啜泣。

    “你怎么会掉进湖里?!幸、幸好发现得早……不然你就给溺死了,你太不当心了,吓死我……”

    “我……掉进湖里?”鱼芝兰混沌重复。不,她不是掉进湖里,她是被人丢进湖里……是吗?是吗?!真是如此吗?!说不定,掉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