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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当(4)

  我认字早,从小什么书都看,不知怎的,记住了一组文章:《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儿童看**世界,无论是隋末唐初还是2012,全都以为是当下——事实上,那是1977年的高考作文,是新时代的开天辟地。

    有一篇开首便提到“淡红色的工分手册”,我也记录我的一年:一耕一种,一收一获,是农人,在栽自己的园地:

    一月,散文集《一杯闲半生愁》出版:多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到头来也不过是“闲愁”。我三岁的女儿小年看到新书,问我:妈妈,这是你的书吗?我觉得很奇妙:我拥有的书,和我写的书,她如何分辨,对她来说,哪些才是“妈妈的书”?

    也是一月,长篇小说《原配》《麒麟夜》《心碎之舞》再版。十年过去,我最后一次遇到麒麟,他买了房子开了店,关于过去,关于我与他如何相识,那些甲乙丙丁,他和我都绝口不提——是的,大部分我已经不再记得。 十年后,我如何看待“原配”这件事?我的心碎过多少次?命运没有给我预设一个不存在的记者,在喋喋不休追问。

    二月,我带着小年在楼下堆雪人,用厚重的羽绒服遮蔽我庞大的体型。我起意减肥,像我背单词,像我弄清三向视图一样,缓慢地、艰涩地开始。人到中年,为什么还需要美?我问自己,随后自答:因为我不够红,我还在给人第一印象的阶段。

    三月,我冒着纷纷扬扬的飞雪去书店与读者对谈——那雪正下得紧。没关系,这一定是今冬的最后一场。读者传上来的小纸条,有哪一条正说中我的心事?“蓼虫不言辛”的意思就是:痛被触及太多次,已经麻木,我的阈值被极大地提高。

    四月,《倾城十年》三本出版,是收拾了我十多年的写作过程。清理旧作,有如温故知新:我诧异于年轻的我,原来曾经写得那么好——我一生不是一个骄傲的女子,但此刻,我以“誉己癖”的贪婪小心翼翼地想:或者当年的我,确实有某方面的才华,有某一种可爱。而真的有人,暗暗的,不被我知地,爱过我。

    五月,我在半熟悉半陌生的城市努力晃荡——说熟悉,因为这里曾经是我的家;说陌生,因为已不再。折腾一圈,无果。再回家,小年却不肯让我陪她睡觉了:一切都有代价。小孩正像小狗,迅速的喜新厌旧。我付出这么多,却一无所获。我只在夜空下的阳台上,沉默地站一会儿,听着屋里的她,慢慢睡着了。

    六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我的生活极简到:陪小年玩儿,看书,写字,有时候发呆。小年问我:妈妈,你在干嘛?我一惊,回过神来:啊……妈妈在思索人生。她低下头,继续孤单地玩拼图,推我:妈妈你去思索人生吧。知道我的心不在焉,有些闷闷不乐。我对她,无限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