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度小说 > 婚姻恋爱 > 爱是一种修行 > 自由(3)

自由(3)

    自由(3)

    我叫他们“韩爷爷”“韩奶奶”,仿佛没与他们说过什么,也想不起他们的面貌。老人就像家里的老家俱,或者一棵种了很多年的金橘,永远枝繁叶茂,家人必定视若无睹。我习惯他们的照顾,就像习惯陷在沙发里看书,一边看一边随手摘金橘搓搓弄弄,玩腻了叭唧吃掉。椅子或者盆栽,都是最沉默最可靠的存在。

    再回想起来,才懂得感激他们的纵容,外孙女儿和外孙女儿的同学,一班半大猢狲,每天活生生在家里大闹天宫。他们就是无怨无悔的天兵天将,温煦地,笑咪咪地,收拾旧河山。

    关于韩爷爷,我只记得两件事。有一次,他对我说:“你知道吗?你的名字与我是一对。”郑重地,念出了那两句话,一笔一划告诉我怎么写,教给我意思。

    而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韩景星。我雾雾地看着他,觉得有趣,也隐约觉得不对劲。长大后,我才明白这不对劲:两三岁的小宝宝,我们也会问他“叫什么名字”。但老人,仿佛天然就叫“爷爷”“奶奶”“爹爹”“婆婆”,没名没姓。

    另一件事是关于韩爷爷的书。十几岁,我正患阅读饥饿症,我搜索一切可看的资料:小广告可看吗?法制报可看吗?长假漫漫,何尽无聊,电视看腻,气球打破无数个,零花钱用尽不能再去买冰棒,我看尽家中所有有字的纸片,眼睛落在韩爷爷房里一个总是上着锁的书橱。

    忘了是自己开的口,还是撺掇同学,总之,书橱很快就被打开了,一柜子黄黄的旧书,我满怀兴奋地抽下一本:一字不识,全是字母。再一本,又一本,全柜子都是。我不知所措,傻笑着,终于讪讪地走开了。没想到,那大开的柜门要关上,就像我没想到,韩爷爷的失望。依稀听说,退休前,他是大学老师,教外语的。

    他一定是失望的,过了一会儿,他追过来,笑里有企盼也有小心翼翼:“你想不想学呢?想学,我可以教你。”

    我简直说不清是尴尬还是滑稽:要学的东西多了,数理化英,哪一件不得全神贯注,我还得百忙之中,偷看小说。韩爷爷似乎还说了几句,发现我确实不是可造之材,就算了。

    后来父母工作调动,我搬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同学变成了老同学,渐渐断了联系。二十年后的重逢,我问她:“韩爷爷身体还好吗?”

    同学竟然有少许意外:“你还记得我外公?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呀,也就是,我没有机会对他说抱歉,或者谢谢了。我没法告诉他:我也有了一柜子书,我也能借助字典,看几本英文小说——假定当年韩爷爷的书是英文,而不是法文德文吧。

    对韩爷爷,我知道得很少很少,他有过怎么的一生,在他平凡地老去之前,他是否惊才绝艳过。我却记得,他的名字,还有那一个黄昏,他替我——一个貌似很好学的小女孩打开书橱。

    他笑咪咪的脸。一架子旧旧的破书。他任我翻翻捡捡,大概私心里是很想我拿几本的吧?薪尽火传,一本书能从一个人的手流到另一个人的手,如同钻石恒久远,是多么大的欣慰。

    我不知道韩爷爷的书后来哪里去了,多半是卖了废纸吧。——年轻时候我很幼稚,总以为可以捐图书馆,后来才知道,普通人的藏书,未必有啥孤本善本,图书馆也不稀罕要。没人看的书,其实就是废纸。

    遗憾不?我不曾从他的书架上,拿一本属于他,而终将属于我的书。如果他架上的,是《古文观止》或者《三言二拍》,或者,如果他遇到的,是一个比我更爱学习的女孩。但,我确实不能以三十岁之身,来替二十年前的我,思索、作决定。

    在我的初段,和他的暮年,庆云与景星遇见,已经是,三生有幸。我,不能够要求更多。

    或动或静,都无限美好

    上路,不一定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