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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心女子负心汉

去住,把我搞得无地自容。此教习后来弃教从政,着实做了几任大官,我方悟出一个人必须随时随地,以卫道姿态出现,才有前途;若柏杨先生者,好口吐真言,属于时代渣滓者流,理应弄到今天饥寒交迫。

    自从和表弟上次一晤,战乱频仍,音讯渺然。五年之前,我赴日本办事,在大阪街上东张西望,以开眼界,竟忽然碰见,他当上了领事之类的官,异地相逢,自十分亲切,把我请到他家,临进门时,附耳曰:“表哥,慎言,慎言!”正惊讶问,一个娇滴滴的北平女高音在里面呼曰:“阿秦,你回来啦?我在门口望了你两三次哩!”阿秦,表弟小名也。言毕,一少妇穿着三寸半高跟鞋,“登登登登,”而出,观其年纪,不过三十,雍容华贵,美丽逼人,那一顿饭吃得可以说别天下之大扭。该表弟媳知我为表兄也,一再殷勤探询她丈夫的家世,我只好撒一大谎包之,曰表弟家有千顷之田,守身如玉,而眼眶子真高,视普通女子蔑如也,如今果然得一绝代佳人矣,她得意得笑嘻嘻,拼命给我夹菜,临走时还送了我一套和服,以便浴后穿之。呜呼,谁说谎话没有好处耶?

    表弟送我归去,悄悄告曰,表弟媳为某大官之幼女,大学堂毕业生也,我问他从前那个太太安在,他曰:“离了婚啦。”离婚二字,本含平等之意,二人意见不合,各人走各人的路之谓,然而独独在这种情形之下,却有点不同。用旧名词,是他“休”了她;用新名词,是他把她甩掉,把她一脚踢也。用不着打听,我那前任表弟媳不会另攀高校。不禁叹曰:“畜生,畜生,你怎么忍心?”他曰:“表哥,先别瞎嚷嚷,你如果也有像这样的境遇,你敢保证不变心?”我气馁曰:“然则,你和她硬离之后,茫茫人海,她将何以为生?”他曰:“我仍暗中接济。”我曰:“何不谋和平共存?”他曰:“你看我现在的太太肯和她平妻乎?”谈到这里,他忽然说老实话曰:“我不是要离,实在是她太拿不出去。”

    这又是一个陈世美,但前面已经说过,从前的陈世美要挨铡,现代的陈世美却舒舒服服地辉煌腾达,古今之不同之天的观念。唐刘禹锡、柳宗元批驳天命观点,认识到自然,有如此者。可惜的是,那个把我不当人子的教习,未曾亲眼见此一幕,否则他虽上吊都不足以弥补他的无知也。这不是说柏杨先生的眼光远大,而是说,这里面一个基本问题,不能靠铡解决,亦不能靠道德力量解决。如果刹剐可以解决,则陈世美以后无陈世美矣,为何现代的陈世美反而更多?不但现代的陈世美多,我跟你赌一块钱,陈世美这种人和上帝一样,无时无刻不存在,地球不毁灭,陈世美不绝种,将来说不定还要更为精彩。而且你假使稍微有点脑筋,千万别大声骂陈世美,说不定你有一天也成了陈世美,也说不定你的顶头上司便是陈世美,听得受不了,请你卷铺盖。而道德上的力量又如何哉?首先我们要认清,现代社会的特质是“笑贫不笑娼”,只要有钱有势,不要说他只不过抛弃了一个妻子,便是他抛弃了三打五打,都不妨碍大家捧着他玩。倒霉的只是些没钱没势的人,如四川大学堂那个教务长,被舆论打得体无完肤,不得不抱头鼠窜。如果往深处一想,我真为他叫不平,很多有力量封报馆、关记者或杀记者的伟大官崽,他们露的一手比那教务长更凶,谁敢龇牙?道德标准如果因钱因势而异,就没有制裁力量。

    故柏杨先生曰:此问题似乎另有所属,那就是,感恩固可能促进爱情,却不一定能稳定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