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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心女子负心汉

    疾心女子负心汉

    社会上有一种最普遍的现象,年轻的男子,或二十岁,或三十岁,相貌堂堂,谈吐不俗,心怀大志,且颇有点聪明和学识,唯一的缺点是穷兮兮。于是有一个千金小姐在茫茫众生中发现了他,怜其才而爱其人,认为他一定有光明灿烂的前程,亲友们都警告她不要嫁他,因他家徒四壁,身无一文,岂不是活受罪,一辈子不得翻身?千金小姐独具慧眼,硬是嫁啦。嫁了后的狼狈之状,在意料之中,吃啥没啥,穿啥没啥,玩没得玩,乐没得乐。但二人含辛茹苦,努力不懈。年轻的妻子到某机关或某公司谋一小差事,生了娃儿,连吃奶的钱都没有,仍以其微薄的收入,使丈夫读大学焉,去美国焉。丈夫对妻子的感激,真不是言语所可形容,而且指天发誓,非杀身以报不可。而妻子在艰苦中所得到的安慰,也就是这种感激之情,以及将来他辉煌腾达的希望。于是二十年后,妻子因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操劳过度,指甲脱矣,牙齿落矣,眼无神矣,头常痛矣,皮肤粗矣,皱纹布满一脸矣,反正是一切一切不复当年,这都是为丈夫而付出的神圣牺牲。

    而做丈夫的因妻子之助,完成学业,且成了大官大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更爱他的妻子——用不着杀身以报,只要不把她甩掉就可以啦,悲夫,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统计,到了这个时候,恐怕硬是甩之的多,更爱之的少也。陈世美先生露的那一手,不过是一个戏台上他当然被包拯先生一铡两段,人心大快,实际上,温故知新,我想准有点两样。贵阁下不妨睁开尊眼上下四周,仔细一观,陈世美先生恐怕多得很。他们不但没有挨铡,而且还管着你,向你训话,教你四维八德哩。而你不但不敢动铡之的脑筋,恐怕在听训之余,还要猛点自己之头,以表心服口服。

    我有一个表弟,民国初年结婚,执教于我们县的小学堂,为人沉默寡言,有儒者风,大家均目之为圣人,虽因家贫,而年龄又长,未能继续求学,但上进之心,固未敢也。抗战军兴后,夫妇逃出,他已将近四十,竟辗转进了某大学堂。家乡沦陷,自没有接济,教育部的贷金根本不够糊口,笔墨纸矾,以及衣服鞋袜,全靠其妻为人洗衣服、做针线收入维持。他三年级时,我途经该校时已深夜,表弟仍在一盏如豆的油灯下苦读国际公法,而表弟媳则在影下为人洗涤,脏衣如山,诚不知要洗到几时也。做丈夫的告我曰:“表哥,我读书,却苦了太太!”言毕泪下。

    夫妻情浓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把人羡慕得要死。丈夫对妻子的感激,恐怕再不能有逾于此。他们恩爱终身,白头偕老,固敢预卜也。独柏杨先生心中有一个结墨子墨家思想的著作总汇。旧题为战国墨翟撰,实为其,在他们那里坐得越久,此结越是沉重,终于掩面告辞。回到旅店,把见闻告知同行的某教习,教习赞叹不已,我曰:“你看他们将来如何?”教习曰:“妻子对丈夫如此,仁至义尽,将来丈夫一旦出人头地,他真不知要如何相报也。”我曰:“我看不是如此,将来丈夫幸而没有出人头地,她还有得快乐,如果一旦不幸而出人头地,恐怕她哭都来不及。”教习惊问何故,我曰:“十年之后,表弟年才五十,只要有钱,仍可风流一阵,且地位既高,酬酢必繁,彼时他太太已五十有五,小其脚而白其头,黄其牙而皱其脸,又不甚识字,他能一直带她在身边那?”一语未了,教习大怒曰:“想不到你阁下竟有如此禽兽想法,使人毛骨悚然,我算认错人,咱们的友情到此为止,你这种人实在可怕。”言毕唤茶房结账,另辟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