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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孔子观

    因为孔子学说和儒家思想在中国历史上的崇高地位和深远影响,历代学人无不有自己对孔子的看法,即孔子观。这种孔子观绝不仅仅是一个历史人物的评价问题,也是人们对传统思想态度的深刻体现。古往今来,人们对孔子及其学说发表过许多意见,好象都在力求寻找一个真孔子,实际上,褒贬议论之间,都寄托着自己的愿望,反映着自己的历史认识。

    刘知几不是孔子及儒学的"异端"和"叛逆",而是一个本色的儒家知识分子和孔子学说的信徒。这是刘知几的基本立场。

    首先,孔子在刘知几的心目中是一个高大的形象,是他自己立身行事的光辉榜样。《史通·惑经》中有这样的表白:昔孔宣父以大圣之德,应运而生,生人已来未之有也。故使三千弟子、七十门人,钻仰不及,请益无倦。??嗟夫!古今世殊,师授路隔,恨不得亲膺洒扫,陪五尺之童;躬奉德音,抚四科之友。而徒以研寻蠢简,穿凿遗文,菁华久谢,糟粕为偶。遂使理有未达,无由质疑。是用握卷踌躇,挥毫悱愤。倘梁木斯坏,魂而有灵,敢效接舆之歌,辄同林放之问。

    刘知几不仅如孟子一样认为孔子是自有生民以来未之有的大圣人,而且"限不得亲膺洒扫,陪五尺之童;躬奉德音,抚四科之友",做孔夫子的一名及门弟子。这种感情是相当真诚的。然而,孔子久己离去,后之学者认识孔夫子只能是"研寻蠹简,穿凿遗文","理有未达"的情况所在多有,对儒家经典提出疑问也是正常之事。知几认为:"斯则圣人设教,其理含宏,或援誓以表心,或称非以受屈。岂与夫庸儒未学,文过饰非,使夫问者缄辞杜口,怀疑不展,若斯而已哉!"①尊重孔子和对圣人之教献疑并不矛盾,而且是真正的尊重,那些庸儒未学,对孔子及儒学采取文过饰非的态度,并不是真正的正确的态度。

    ① 《史通·惑经》。

    知几崇敬孔子,更要效法孔子,以孔子为自己光辉的榜样。他私撰《史通》,就是学习孔子整理典籍为不刊之典的榜样。他指出孔子以"睿圣明哲,夭纵多能"的聪明才智,面对史籍之繁文,删《诗》、《书》,修《春秋》,为不刊之典,为后王立法,充分肯定孔子整理文化典籍的伟大历史功绩。并决心继孔子之后,志拟《春秋》,厘定群史,做孔子的继承人。诚然,他没有孔子那样大的名声,而作夫子的事业,不免会受到时人的攻击。但是他要继承孔子的事业,足见其宏伟抱负和对史学事业的高度责任感和自信心,也可以看出对孔夫子事业的深刻理解和无限崇敬。如果说孔子开创私人讲学和私家著述之风,大有利于史学之进一步发展的话,那未,刘知几之"商榷史篇"则是对唐以前的古代史学之系统性的总结。他们的事业是前后相继,心是彼此相通的。

    其次,刘知几对孔子的学术和思想,尤其是对孔子的史学事业,曾给予高度的评价。

    他十分赞扬和高度评价孔子整理古代文化典籍的历史功绩,其中尤其重视孔子删《诗》、《书》,次《春秋》。他论述《春秋》"属辞比事之言",《尚书》"疏通知远之旨","意复深奥,估训成义,微显阐幽,婉而成章,虽殊途异辙,亦各有美焉。"因此他肯定二书"谅以师范亿载,规模万古,为述者之冠冕,实后来之龟镜。"又说:"既而马迁《史记》,班固《汉书》,继圣而作,抑其次也。故世之学者,皆先曰五经,次云三史,故经史之目,于此分焉。"①这对孔子整理的古代文化典籍,特别是《尚书》、《春秋》,是多么高的评价啊!当然,我们并不认为这个评价是完全符合实际的。刘知几又把儒家经典同传世的史书作比较,以为经犹如太阳,史犹如星辰,当"果日流景,则列星寝耀;桑榆既夕,而辰象粲然。"②所以他说《史记》之文当乎《尚书》、《春秋》之世,则"其言浅俗,涉乎委巷",战国已降,去圣弥远,然后方能露其锋颖,倜傥不羁。故知人才有殊,相去若是。因此他得出这样的结论:"班、马执简,既《五经》之罪人,而晋、宋杀青,又《三史》之不若。"③知几上述议论,颇不合历史实际、由于儒家思想在中国思想界长期占据统治地位,儒家经典被奉若神明,视为不刊之典,好象任何好东西经书里都已经有了。我们古代的史学家,其中包括富有批判精神的史学家如司马迁、刘知几等,也不能完全摆脱这种传统观点的影响。通过刘知几上述的议论,我们可以看出他推崇《五经》,褒美孔子之才的儒家知识分子的立场。

    复次,刘知几还从史意、史法上大力肯定孔子及其儒家经典的成就。

    《探赜》篇云:"古之述者,岂徒然哉!或以取舍难明,或以是非相乱,由是《书》编典诰,宣父辨其流;《诗》列风雅,卜商通其义。夫前哲所作,后来是观,苟失其指归,则难以传授。而或有妄生穿凿,轻究本源。是乖作者之深旨,误生人之后学,其为缪也,不亦甚乎?"此言为史必辨流通义,明其指归,不能妄生穿凿,轻究本源。这是刘知几重要的史学观点。他讨论历史编纂,并非就体例论体例,而是以治史宗旨、历史观为根本出发点。比如他论"六家"、"二体",便考镜源流,揭示史体的发展变化,"古往今① 以上引自《史通·叙事》。

    ② 以上引自《史通·叙事》。

    ③ 以上引自《史通·叙事》。

    来,质文递变,诸史之作,不恒厥体","时移世异,体式不同"。又根据史体形成和源流派别,展示了史体发展的历史过程。在这里,刘知几说孔子能辨流通义,就是肯定孔子在治史宗旨上的成就。

    至于在具体的史法上,刘知几对孔子及儒家经典更是多方赞扬。他特别表彰儒家经典在叙事方面的成就。《叙事》篇说:"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历观自古,作者权舆,《尚书》发踪,所载务于寡事;《春秋》变体,其言贵于省文。斯盖浇淳殊致,前后异迹。然则文约而事丰,此述作之尤美者也。"这是肯定经典叙事简要,文约事丰。进而指出,夫子深懂用晦之道,能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成该,片语而洪纤靡漏。既而丘明受经,师范尼父。经以数字包义,而传以一句成言。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叙事简要,是刘知几衡量史书优劣的重要原则之一。在他看来,唯经书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两汉已降,国史之文,日伤烦富,芜音累句,云蒸泉涌,这不仅弥漫重沓,而且浮华违实。

    此外,从体例而言,刘知几以为《尚书》记言,《春秋》记事,以日月为远近,年世为先后,条理分明,"用使阅之者雁行鱼贯,皎然可寻。"明确肯定了春秋纪年之体。

    总之,从写史宗旨到史书价值,从内容到形式,对儒家经典都做了充分肯定。由此不难看出,刘知几是一个典型的孔子学说和儒家思想的继承者。

    他把"服孔门之教义"看成"行夏时之正朔"一样,"虽地迁陵谷,时变质文,而此道常行,终莫之能易也。"①这就是说,陵谷可变,质文可变,以孔门教义为指导思想则不能变。

    刘知几的本色是一个史学家,他以"商榷史篇"为己任,在他的著作里不是全面评论孔子,而是重点研究孔子的史学。在他的笔下,孔子是作为史学家的面貌而出现的,换言之,他是以史学家的见识来看待孔子的。这是考察刘知几的孔子观所应予注意的。

    然而,刘知几还有另外的一面,而且是不可忽视的一面,这就是他对儒学及传统思想的批判态度。这正是当今学术界给予充分重视的。

    诚然,刘知几具有我国优秀思想家批判创新的优良品格,批判地继承,勇敢地创新,正是刘知几史学的基本精神。刘知几对孔子及儒家经书的批评比较集中地记录在《史通》的《疑古》、《惑经》篇中。《疑古》重点探讨《尚书》,《惑经》重点探讨《春秋》,集中点是批评《尚书》《春秋》对史实"爱惜由己",多方讳饰以及后人对二书的虚美之辞。

    刘知几从直书实录的宗旨出发,揭露孔子及儒家经典对历史的讳饰。他指出,《春秋》一书是避讳的典型:"外为贤者,内为本国,事靡洪纤,动皆隐讳。"①不唯《春秋》,六经皆是如此。如说:"观夫子之刊《书》也,夏桀让汤,武王斩纣,其事甚著,而芟夷不存;观夫子之定《礼》也,隐、阂非命,恶、视不终,而奋笔昌言,云鲁无篡拭;观夫子之删《诗》也,凡语《国风》,皆有怨刺,在于鲁国,独无其章;观夫子之论《语》也,君取于吴,是谓同姓,而司败发问,对以'知礼'。斯验世人之饰智矜愚,爱憎① 《史通·本纪》。

    ① 《史通·疑古》。

    由己者多矣。"②他对《春秋》一书,提出了许多质疑、批评,《惑经》篇集中列举十二条"未谕",并指出"凡所未谕,其类尤多",又进而批评历代学者为《春秋》虚美,他们共同的问题是对孔夫子盲目崇拜而缺乏独立思考。

    比如,孔夫子次《春秋》,多采古史旧文,"因其成事,就加雕饰,仍旧而已",这是事情真相,而太史公则说:"夫子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定然是虚美之辞。诸如此类,"征其本源,良由达者相承,儒教传授,既欲神其事,故谈过其实。"③违背了直书实录的宗旨。

    刘知几对《尚书》之讳饰亦多有揭露,如《尚书》谓尧禅位于舜,他根据《汲家琐语》的记载,证明舜先废尧而立其子丹朱,继又废丹朱而夺帝位,并非尧舜禅让。再如,《尚书》说夏桀、商纣都是罪大恶极之人,知几不以为然。他说:"称周之盛也,则云三分有二,商纣为独夫;语殷之败也,又云纣有臣亿万人,其亡流血漂杵。斯则是非无准,向背不同者焉。"①武王为泰誓,数纣过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后来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