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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经小记·水地记》

青海,番名呼呼淖尔,值沙碛之东,西宁府之西,肃州甘州之南,积石之北。潞江自发源即成池三,皆黝黑,其池殆所谓玄趾者欤?三危盖其所经之地,岁久名湮,无以证实耳。昆仑、析支,《禹贡》于雍州言之。此水导源三池,去河源金沙江源不远。三跂置如鼎足,皆在冈底斯东北,然则雍之西南境至此水上游,梁之西境至此水,可无疑也。有时戴震以地理实情与文献中的史实挂钩,有极强的说服力和感染力。

    例如,戴震以地理中的潞江之源的“玄趾”和“三危”来回答屈原提出的问题,他说:今所谓三危山者,其下亦无水径通《禹贡》之黑水,三危不在河北甚明,《屈原赋。天问篇》曰黑水玄趾安在???潞江发源即成池三,皆黝黑,其池殆所谓玄趾者欤?三危盖其所经之地。

    值得注意的是,戴震以相应的历史事实傅之于山川,写山川,实际上是写相关的历史事实。第9 条写阴山时通篇为之,从赵武灵王一直写到唐代天宝年间,通篇历史故事,读来不觉枯燥。掩卷而思,戴震这一写法的精神,和顾炎武言山川重视历史递变的态度确有某种共同之处。他说:《史记》赵武灵王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秦始皇三十三年,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徐广曰,在金城,今兰州府治,本汉金城县),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三十六县城,河上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陶山、北假(按:地名)中,筑亭障以逐戎人。《汉书》:竟宁初,呼韩邪愿保塞,因议罢边备,塞吏卒,郎中侯应日: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孝武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列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幕北地平,少水草,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经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元和七年河溢,西受降,域南面多毁坏,八年振武帅李光进请修城,兼理河防,李吉甫请移治于天德,军北城。李绛、卢坦以为旧城当碛口,据虏要冲,得制匈奴上策,又丰水美草,边防所利,今避河患退二三里可矣,奈何舍万代久安之策为一时省费之谋?况天德故城,僻处确瘠,去河绝远,烽侯警急,不相应接,虏忽唐突,势无由知,是无故而蹙二百里也。城使周怀义奏利害与绛、坦同。上卒用李吉甫策。九边考自阴山而北,皆大碛,碛东西数千里,南北亦数千里,无水草,不可驻牧,中国得阴山,则乘高一望,寇出没踪迹皆见,必逾大碛而居其北,去中国益远,故阴山为御边要地,阴山以南即为漠南,彼若得阴山,则易以饱其力而内犯,此秦、汉、唐都关中,必逾河而北守阴山也。

    读戴震上述注释文字,可谓完全没有书卷气,后一段不仅重历史,而且重军事,强调阴山在军事上的重要性。类似的文字在第24 条注释中也有:《金史·地理志》济源县有太行山,以沁水为界,西为王屋,东为太行。考河北八陉,起西南,迄而东北,一曰轵关陉,在济源西北十五里,当轵道之险。《史记》苏秦说赵曰:秦下轵道则南阳危是也。

    清顾祖禹(1631—1692)《读史方舆纪要》是军事地理,戴震引用该书时强调某地的军事性质:山在今肃州西北七十里之西麓,即嘉峪关。《读史方舆纪要》云:国初收河西地,西抵玉门,北至沙漠,而仍以嘉峪为中外巨防。

    第四曰溢口陉,山岭高深,实为险厄,《读史方舆纪要》云:滏口为自邺西出之要道。诚然,戴震与顾炎武,顾祖禹所处的时代不同,不大可能说他仍有亡国之痛和排满情绪,但他的经国济世的求实精神则是与顾炎武、顾祖禹一致的。《水地记》无疑也涉及到军事地理。

    《水地记》作者还写了大好河山,体现了作者热爱中华大地的丰醇情怀。他说:祁连山??有松柏五木,美术茂草,山中冬温夏冷,宜牧放,牛羊充肥,乳酪美好,焉看山东西百余里,南北二十里,水草丰茂,宜畜牧,与祁连同。匈奴失祁连、焉耆(按:后译为“胭脂”)二山,乃歌日: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耆山,使我妇女无颜色。焉耆一作焉支。

    如此看来,《水地记》是叙述中华史地的教科书,内容之博大,规模之宏伟,前无古人。作者思想方法的内在逻辑,确如段玉裁所说:“令众山如一山,群川如一川”。①然后由总而分,以水领山。在解释中,“自《尚书》、《周官》、《春秋》之地名,以及战国至今,历代史志建置沿革之纷错,无不依山川之左右曲折,安置妥帖,至赜而不乱。”②全书是以中华历史文化为贯串来叙述中华大地的山川水流的。著《水地记》的初衷,与清代朴学一贯主张的窄而小的研究很不一样,以其内容和规模,“此书固非旦夕之所能完成,先生志愿之大,以为必有能助之者,而不料其所成止此也。”③尽管如此,《水地记》既为《七经小记》之一,治经者当有所稽,又从其撰著体例、思想方法、内容和实际作用,以及其学理逻辑看,《水地记》在戴震那里是作为独立的史地学而存在的。《水地记》成为学人研治相关内容的依据。如段玉裁《说文解字注》“陉”字下即引据戴说④。《水地记》也是清代史地学史上以水为主的奠基之作。《水经注》已越千余百年,清儒大有赓续其业的志趣。早先就有黄宗羲的《今水经》,但过于简单,塞外之水尤多误。《水地记》也是出于续《水经》的初衷的。继戴之后,有齐召南《水道提纲》二十八卷等等著作,开其宏基的实为戴震。戴震尤善制地图,段玉裁曾说:“用晋裴秀法,而里数之远近,即可计北极之高下,凡直省府厅州县方乡四至八到,无少差误。”①此外,戴震史地学成就与他对天文的精湛研究也是分不开的。① 《戴震年谱》,《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483 页。

    ② 同上。

    ③ 同上。

    ④ 段玉栽著《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年版734 页。

    ① 《戴震年谱》,《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487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