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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走出旧金山

式,而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抵触着它,这当然是不能进入状态的。

    梅大为不悦,几番向戴利告状,要求换人。邓肯也火了,在彩排中,她故意将自己嘴上的红唇膏弄到梅的白脸蛋上。这还了得,大明星梅旋风般刮了邓肯一个耳光,还气咻咻地喊来了戴利。

    这一个进入舞台生涯的见面礼对邓肯来说,太刺激了!贫困与饥饿,羞辱和痛苦,像一块巨大的针毡,裹紧了这个尚未成年的姑娘。血,一滴滴地从心头渗出,模糊了过去的辛劳和未来的期待。依莎多拉·邓肯忍不住大放悲声,籁籁滚落的泪珠织成了一张苦涩的帘子。

    戴利一反往日的严厉,温和地说:

    “她哭起来的表情多么生动。她能学会的。”

    冲着这句话,邓肯抹干了泪水,重新投入了排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庸俗不堪的动作。

    六周的试用期是没有工资的。邓肯无钱坐车,每天步行到剧院上班,她一边走,一边留意着叶落和小鸟飞翔的姿态,她揣摩着来自大自然深处的舞蹈,用舞步打发这几里的路程,驱赶疲倦,抵御庸俗。她常常不吃午饭,躲在舞台两侧的包厢里,读一本古罗马诗人马库斯·奥列留斯的集子。她用白开水撑足自己的体力,又继续参加下午的排练。

    邓肯站稳了脚跟,但理想的破灭使她变得孤僻,在剧团中,谁也不和她讲话,她也不和谁讲话,只有莫德·温特算得上是一个朋友。她是泰坦尼娅王后的扮演者,长得很甜。她从来只吃柑子,不沾一点别的食物,她对邓肯说:

    “唯独我们两个,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不久,温特即死于恶性贫血病,留下依莎多拉·邓肯还在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

    不与人交往,反而让邓肯忐忑的心舒坦一些,平静一些,大度一些。在读书中,她迷上了斯多噶派,倒不是去扼止自己的**,而是找到了一条沟通自我的道路。她不再计较别人眼中的“自己”,那是别人的;她看重的是能否坚持我自己的“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我。

    巡回演出到了芝加哥。邓肯得以和米罗斯基相会,他们长时间地在郊外的森林里散步,正当邓肯欲以身相许,和米罗斯基成婚时,米罗斯基吞吞吐吐地告诉她:他在伦敦已有家室了。

    邓肯惊愕万分。她谢谢米罗斯基没有欺骗她,而后随剧团回了纽约。

    5

    邓肯的卖力演出改变了全家的经济状况。她的周薪上升到了25美元。弟弟奥古斯丁也加入了一家剧团,另一个弟弟雷蒙德当上了一家报馆的通讯员,姐姐伊丽莎白则办了一所舞蹈学校。情况的发展似乎有点时来运转的味道。

    不料,戴利的剧团频频亏本,入不敷出。为了赚钱,他竟然唆使演员在舞台上进行艺妓表演,并力邀邓肯参加。邓肯不干,这无异于辞职。

    邓肯又成了个体户。

    她惆怅地走在街上,像一架暗哑的梵阿铃,优雅而沉郁。忽然,一阵乐曲飘入她的灵府,多么契合她此刻的心情啊:年轻的那吉苏斯……寂寞地站在小溪边,顾影自怜,他不能在人群中找到自己,他只能在水中找到自己,清纯,单薄,充满神韵。他跃入溪流,他沉浸在音乐的波光之中,成了一朵水仙花……

    邓肯跑回工作室,迅即编排了舞蹈《那吉苏斯》。

    一天,邓肯正在练功,门忽地开了,冲进来一位年轻人,怒声断喝:

    “不准用我的曲子跳舞,舞蹈只会败坏它。不准!”

    邓肯如梦方醒。

    他就是《那吉苏斯》乐曲的作者涅文。涅文是那个时代最杰出的音乐天才,他英年早逝,只活了不到40岁,但人们永远迷醉于他那富于生命幻灭感的旋律。他来找邓肯的时候,已身染顽疾。幸运的是,他与邓肯的相识和合作,为他的人生尾声镶上了一道富丽的花边——他不仅是美国享有盛誉的作曲家、钢琴演奏家;而且,他还站在了依莎多拉·邓肯通往“现代舞蹈之祖”圣殿的入口处。

    邓肯温柔地望着他,无形中消解了他心头的火气。她把他领到房里仅有的一张椅子旁:

    “请坐下来,我要用您的曲子跳个舞。如果您不满意,我发誓,今后决不再用它来跳舞。要是您觉得还不错,那么,请您抛弃对舞蹈的偏见。”

    那吉苏斯在水边卓然而立。忧伤的心灵自手指漫开,化作一片美丽的光晕。水光。仙态。花影……

    邓肯的最后一个动作还没有做完,涅文已经从椅子那边冲了过来。他一把抱住邓肯的肩膀:

    “天使,你是真正的天使。我创作这个乐曲时,心目中呈现的恰恰就是你所表现的形象。”

    涅文久久地凝视着邓肯,纤细的手指在她的发间抚弄。突然,他坐到了钢琴边上,手指急不可耐地按起了琴键。

    泉水叮咚,花开百树。茂林修竹,鹂雀千啭。悬在枝头的太阳,是这个季节惟一的果实,飞翔的女神捧着它,冉冉升腾……

    “这是我专门送给你的即兴演奏曲,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谢谢你。我看,就叫它《春天》。”

    涅文决定借助他的威望和影响,让邓肯的舞蹈走向观众。他亲自筹备,预订会场,设计海报等,每天晚上和邓肯一起排演。

    邓肯在卡内基会堂的小音乐室连续几场演出,均获得成功,在纽约轰动一时。涅文的伴奏使许多号称“专家”、“权威”的那一类人也对邓肯刮目相看,邓肯因此结交了不少社交界的名媛大亨,她开始到一些贵族沙龙和别墅里演出,尽管得到的“赏钱”连盘缠和膳食都不够,但只要有人欣赏,有人喝彩,邓肯就会卖力地跳,不停地跳。

    舞有人看,可看的人不懂。他们的掌声盲目而空洞,他们的目光里蓄满了无聊和淫邪。邓肯受不了。她知道,纽约如此,美国是呆不下去了。

    钱紧得很。邓肯和伊丽莎白的学校一起搬到了温莎旅馆底层的两个大房间,每周租金90美元。伊丽莎白的学校虽然挺热闹,但她收的都是些交不起学费的穷孩子。旅馆计账单上的数字越来越大。

    冬天的晚上,邓肯和伊丽莎白坐在火炉旁,盘算着怎样弄一笔足够的钱来还账。算来算去,都无计可施。邓肯“呼”地站起来,大声喊道:

    “唯一的出路,就是一把火将这旅馆烧光。”

    伊丽莎白赶忙按下妹妹,她已吓得脸色煞白,四顾无人,才稍稍安下心来。

    奇怪的是,第二天下午,旅馆真的失火了,化为一片灰烬。邓肯去沙龙表演了,伊丽莎白机智勇敢地把学生们一一抢救出来。等邓肯回来时,整座旅馆,包括她们的全部家当,付之一炬。邓肯对母亲和姐姐说:

    “这就是命运。我们必须去伦敦。”

    伊丽莎白说:“你是外交大使,你去弄船票吧。”

    邓肯在家里居中,上有姐下有弟,但她总是挑起家里最重的负担。这不,她又走在59号街上了。街尾的一幢大厦里住着一位阔太太,曾经盛赞过邓肯的舞姿。她应该会伸出援手的。邓肯想。

    她真的很顺利地从阔太太那儿拿到了一张支票。邓肯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与她拥抱作别。可是,当她走到5号街时,她想起要看一下这张支票的数额,才发觉上面只填了50美元。天哪!

    她只好再到5号街的另一位贵妇人处碰一回运气。在这里,她吃足了“冷面”。贵妇人振振有辞地教训邓肯,当初不学芭蕾舞是个错误。邓肯恳切地说:

    “太太,我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您也许将因为对我的赏识而美名远扬。”

    “也许?我从来不相信这个词。只有钱,才是实实在在的,给人舒适和幸福。”

    “您有钱,您还应有些恻隐之心。帮助别人,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不信,您试试。”

    这个拥有6000万财产的太太的岩石般的心,被邓肯的真诚稍稍挪动了一下。她也开给邓肯一张50美元的支票,并附上一句:

    “你挣到了钱,得还给我。”

    邓肯走出大门,忿忿地对着里面喊道:

    “我宁愿送给穷人,也不会还给你!”

    东求西讨,凑足了300美元,仍然不够。这时,奥古斯丁和剧团里一位扮演朱丽叶的16岁姑娘恋爱,受到母亲的阻挠,他们一气之下私奔了。雷蒙德又找到了一艘运牲口的小船,船长答应把他们一家四口算入牲口数目,顺便带走。为了不让人格丢尽,邓肯和她的家人在船上都不叫各自的真实姓名。

    与两三百牲口一起越洋旅行,眼见着这些可怜虫在货舱里日夜嘶嚎,挣扎,那种虽生犹死的痛苦,在邓肯的心灵里烙下了深深的伤痕。

    弟弟雷蒙德,从此成了一名素食者。这一年,是19世纪的最后一年——18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