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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晨钟敲醒梦中客

生的弘法大道面前,在德由心积、功由心修、福由心作的善性面前,他低头了,屈服了。

    释迦牟尼慈祥地望着父亲,面不动容,口念“自度度他,同成佛道”,躬身合十还礼。

    “悉达多,”回到王宫里坐定后,净饭王对自己的儿子说:“你从前是朕的太子,正如我在信中所说,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怎样称呼你。我真不明白,你带领弟子们回到王城,为什么不立即回到王宫里,竟然在大街小巷里到处乞食?”

    “父王,明天我带领弟子们还要出去乞食募缘。”

    “唉,这怎么行?”净饭王失神地望着释迦牟尼,“难道过去二十年的日子你都是这么过的?”

    “是的,父王。”

    净饭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痴痴地问道:“悉达多,那……朕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你?”

    “请按着先祖的规矩吧。”

    “先祖?我们的先祖都是大帝和国王。”

    “不,我说的是诸佛,具足一切德慧、证得菩提的佛陀。”

    “啊!佛陀!”净饭王了然地点点头,“我真想问一问,这二十年来,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听说有时你一天只吃一粒米,这是不是真的?”

    “是的,视私欲为尘埃,视私爱如粪土。自甘淡泊,厌嚣取静,绝无占有。清静身口意三业,积聚十善行为,修养慈悲德性,不被六尘境界所动摇,不被无明妄想所迷惑。采天地之灵性,取日月之精华,时刻如是,日夜如此,慈悲无量,普渡众生,视一切男子是我慈父,视一切女子为我慈母……”

    “什么?”净饭王越听越糊涂,“天底下的人都是你的生身父母?”

    “是的,父王。我的一切,现今已经不是我个人的,而是一切众生的。”

    净饭王不仅越听越糊涂,而且觉得悉达多说出的话字字乖僻,句句邪谬。父子俩人话不投机,句句别扭。

    自从释迦牟尼毅然出走后,王宫中如遭劫难、姨母因想念他而朝夕掩面长泣,日益衰老,脂粉填不平她脸上的皱纹,也遮掩不了她颊边思念的泪痕;耶输陀罗公主思夫心切,夜夜不成寐,泪洒绣枕,梦断新宫,早已失去当年那灿烂的容颜;善解父意而又契根真如的罗睺罗,明见佛性,无师自通,整天喊着要出家,喊罢,双手合十,默坐不语。

    真是“半窗松影半窗月,一个蒲团一个僧”。生性真如自来的罗睺罗自有他圆满的归宿。

    这一天,佛陀和弟子们冒雨沿街乞食募缘,忽然,舍利弗前来告知佛陀说,在他们的群体中多了一个生疏的小沙弥,他与众僧一起沿街乞讨,还跑前跑后为道友们领路。

    佛陀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地望着舍利弗“你赶快把他领到我这里来,让我看一看他。”

    “是。”舍利弗犹豫了片刻,又补充说:“那个小沙弥不诚实,说话竟撒谎。”

    “唔,他是怎么撒的谎?”

    “他说,他是净饭王的王孙。”

    “啊!罗睺罗!”

    佛陀满面放光,眼角眉心漾出喜意,露出夙愿已偿般的欢悦。舍利弗禁不住地问:“师父,罗睺罗是谁?”

    “我的独生子。”

    沉着睿智的舍利弗一听,兴奋得手舞足蹈,欢天喜地地面朝街上大喊大叫:“佛性天成,明心见性。迦毗罗卫国的王孙出家了,迦毗罗卫国的王孙出家了!”

    一时间,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人声喧嚷。

    不多时,罗睺罗手托钵盂,身穿袈裟,精神抖擞地来到佛陀面前,跪下就叩拜大礼。佛陀见眼前立着一个潇洒英俊、仪表堂堂的小沙弥,一双乌黑有神的浓眉下闪动着两只清澈如秋水般的亮眼,显示出如泉如涌的灵智,会心地笑了。

    佛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罗睺罗,你怎么想起来皈依三宝了?”

    “随缘度化,体解大道,发无上心,求得现世乐,求得后世乐,求得究竟乐。”小沙弥对答如流,慷慨激昂。

    “罗睺罗,你可知道什么是五戒吗?”

    “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喝酒。”他伸手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瓜,漾起满面的笑容:“我现在已经是佛陀的弟子,这个怎么能不知道?”

    佛陀告诉他,正信的佛门弟子必须经过三皈依的仪式,才能成为真正的比丘。在仪式上表示一种渴仰的希求,一种生命的新生,一种虔诚的归投……不是剃光了头发就了事。说到这里,佛陀惊异地注视着儿子的秃脑瓜:“是谁给你剃发的?”

    “是母亲,母亲给我剃得光光的。”罗睺罗笑嘻嘻地摸摸亮亮的头顶,充满了自豪和欢快:“她给我剃了发,我也给她剃了发,也剃得光光的。”

    “唔,你母亲也要皈依佛门?”

    “是的。”罗睺罗回头遥指远方,一迭声地大喊:“佛陀,你看,母亲来了!”

    佛陀举目张望,只见从濛濛的雨幕中向他走来一位中年比丘尼。她再也不是二十年前那灼若鲜花般的美人,那柔软迷人的长发也已不见,佛陀看到的是一个光洁的头顶。耶输陀罗公主来到佛陀面前,立即两掌合十,顶礼膜拜,喃喃而深情地喊出声来:“佛陀!……”

    围观者无不肃然起敬……

    在脱离三界六道的清静佛门里,自古没有夫妻父子,有的只是师徒道友。世上没有百年的父子之情和夫妻之爱,而安乐境界的禅门,却有与世同驻的金刚心与菩提情。舍弃色身人身,同归极乐国,共抵彼岸洲。

    往昔,漫长岁月中发生的一切,禁不住闯进佛陀的回忆:二十年前,他深夜不辞而别,在漫长的岁月中,妻子把深沉的痛苦别情埋在心底,忍耐着,期望着……而今他回来了,带回来的是慈悲普渡的弘法和久旱济世的甘霖,却没有带回来夫妻久别后世俗的温情。耶输陀罗公主在妙真的启迪和度化下,毅然剃发皈依,悉发菩提心,渴望佛净土,尽此一报身。而今跪在丈夫面前,以尊敬的佛陀相称……她有一颗多么美好、多么善良的心!

    佛陀激动的心海强烈地翻腾着,禁不住点头微笑着问道:“耶输陀罗信女,你刚才喊我佛陀。请问,你可知道,真正的佛在哪里吗?”

    耶输陀罗微微扬起脸来:“如果佛陀不认为我是不尊重,那么我愿意直爽地回答,可以吗?”

    “可以。”

    “佛在我的身上,在我的心里,我即是佛,佛即是我!放下尘缘,立地成佛!”

    佛陀一听,当刻露出畅心的微笑:“耶输陀罗信女,你离证果不远了!”

    放弃荣华富贵是舍,放弃功名利禄是舍;割绝夫妻之爱是舍,割绝父子之情也是舍。舍此而得彼,他们共同希望获得清净无我、自由解脱的涅槃。

    自从佛陀回到故国京城以后,特别是他为众生祈求普降灵雨以来,京城里一片欢腾,喜气洋洋。连日来,从全国各地赶到京城来拜望佛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每天王宫门前聚集着一片人云,礼拜伏地,长跪不起,山呼海啸般的礼佛之声,此起彼伏。

    人生的真理,需要理智的认识,同对也需要感情的体验。佛陀所布扬的文化思想和人生的道德,不是显示死的悲剧,而是明示生的热望和生的永恒。有执意追求者,无需付出鲜血和眼泪,只需离妄知真,圆悟现实。

    有一天,净饭王居然心血来潮,建议佛陀在藏经阁里为王公贵族们播扬说法。于是,第二天,人们在藏经阁里聆听到甜润而不失风雅、委婉而饶有风趣、启迪人心的声音:

    “我想各位都希望认识自己,净化自己,解脱烦倦,盼着自己活得潇洒,安详,自在。然而,活在世上却常常事不从心,烦恼多于欢乐,苦涩多于甜蜜。不是吗,富贵荣华的人唯恐失落;贫困饥寒的人形同煎熬。试想,这样活下去岂不很苦很累?你们的一生,犹如人在河边用破筛淘金,不断地扬弃沙石,寻找细微的金末。哪料,辛辛苦苦地筛来筛去,最后一看,竟然什么也没有。确切地说,自己所希冀的东西一无所有。这就是所谓世俗的真实的生命内涵。想得多了,得不偿失;梦得多了,现实空虚;权势强了,善游者溺;功劳大了,善骑者坠;钱财多了,夜寝不宁;美妾多了,伤精损髓。酣夜越长,生命越短……请问,这一切,哪个不是执迷不悟,自毁人生?佼佼在上者如惊弓之鸟;升斗之禄者俯首从命;莘莘小民者啼饥号寒……因此我说,人生就是罪生,心生即是恶生……”

    字字是感情和理智的闪烁。

    句句是智慧和谛理的火花。

    藏经阁里的人们被这佛陀启示感召了,有些人竟然由衷地发出叹息。剑已去矣,何苦刻舟!

    接下去,佛陀又为众人演说四圣谛、八正道、五蕴说和十二因缘。他的言论、善行和德性感动了许多贵族王孙。净饭王是师子颊王的长子,他共有三位王弟,每位王弟各生两位王子。自从佛陀说法论道以后,王子提婆达多、王子阿难、王子阿那律、王子跋提等,在佛陀的感召和弘化下,都产生了跟随佛陀出家的念头。尤其是阿那律王子,听了一次法课后,对佛陀的教义由衷地信奉和敬佩。于是,他把自己心头的想法告诉跋提王子,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共鸣。最后,他们又联络别的王子,决定毅然离开罪恶的王宫,随佛陀同去,寻找人生最后的归宿。

    出家剃度为沙门,势必得首先去找王宫理发师优波离。于是,几个王子背着宫里的人,私下里去找优波离,并说明来意。优波离是王宫中最低贱的奴隶,是众臣的奴仆,怎敢不从,操起剃刀就为众王子削发。优波离是一个聪明善良的奴隶。用后来佛陀的话来说,他“具足一切德慧,具足一切福德”。

    这天晚上,优波离怎么想怎么觉得佛陀是他不可多得的良师。佛陀宣扬的人生真理,对他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于是,优波离鼓起勇气,径直来到佛陀座前,跪下询问道:“请问佛陀,像我这样的人,不知可不可以做你的弟子?”

    佛陀不惊不诧地对他凝睇了半晌儿,但见这个年轻人敦厚爽快,亮亮的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辉,灼灼烁动,透出内心的虔诚和灵光。于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叫优波离,是王宫里的剃头匠,下贱人,奴隶。”

    “优波离,你想万缘放下,了悟人生吗?”

    “佛陀,我天天想,日日想,夜夜想。”说着,优波离困惑地皱皱眉头,眼睛木然失色:“可我是个下等人,是个奴隶……是个首陀罗……”

    “优波离,你为什么想当我的弟子呢?”

    “以心传心,见性成佛。”

    “那么,你有成佛的坚定信念吗?”

    “看破红尘,自性清静,本自圆明,定能成佛!”

    释迦牟尼被他的佛性和智慧震惊了!不久前,佛陀收下过两位大弟子舍利弗和目犍连,他们原来受过婆罗门教义的熏陶和弘化,能言善辩,智慧丰盈,那是理所应该的。奇怪,这个剃头匠,过去根本没受过佛陀的教化,就萌生出令人震惊的悟性和善根。禁不住心生欢喜:

    “好吧,优波离,我收下你做弟子。”

    “佛陀,你真的收下我了?”

    “是的,从今天起你优波离就是我的弟子了,好,你立即回去剃发吧!”

    不料,优波离动也没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剃刀,对着自己的头顶,刷刷刷,眨眼之间,就剃得又光又亮。于是,佛陀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到跟前来。优波离慢条斯里地来到近前,只见佛陀伸出手来,慈祥地摸抚着他的秃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当即嘉持他为“座右”。这是佛门弟子中很高的法位,即时刻坐在佛陀的右侧。能荣膺这个法位,当然是上师最信任、最如意的高徒了!

    据佛经记载,这个王宫中所谓下九流的剃头匠,后来经过长年的精进苦修和发心磨练,大圆觉海,弘法无量,终于修成正果,成为与舍利弗、目犍连、阿难、摩诃迦叶和罗睺罗等并列的佛陀十大弟子之一。

    然而王子提婆达多等人,却远不如这个剃头匠出家这么顺当。佛陀要的是一颗**裸的心,**裸的躯壳,**裸的妙体。因而这些贵人,在进入佛门之前,却要经过一番周折,他们必须经过七天七夜的“空思”。直到忘记从前自己的荣禄,省悟到自己是一体众生时,才能正式皈依。

    七天七夜过去了。艰苦难熬的七天七夜……

    这一天,提婆达多等几个人列队来见佛陀,顶礼膜拜后,佛陀问道:

    “请问,你们还是帝王之家的王子吗?”

    “佛陀,我们是众生。”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尽管他们回答得慷慨激昂,然而短短的七天七夜,不可能洗净他们身心的龌龊。一切只有心知了。皈依仪式开始,他们轮流向佛陀跪拜后,只听舍利弗洪亮地大喊一声:“拜毕佛陀,拜右座!”

    右座,谁是右座?顾名思义,就是端坐在佛陀右肩旁边的那个神气活现的人。他们举目一看,天哪,原来是优波离,奴隶,剃头匠,首陀罗,王宫里的最下等人!他们的目光几乎都失常了。……一时间,个个好像吃了麻黄,头皮发悚,眼珠发黑。他们本是显赫尊贵的太子,怎么能给下九流剃头匠下跪磕头呢?……

    “拜右座……”

    舍利弗又拖着长嗓门大喊。几个从前作威作福的王子,活像几缕置于沉重压力下的幽灵,他们仰视着佛陀,佛陀平静如水,威仪如神。那意容,也好像在说:“拜右座!……”

    几位王子只好给剃头匠乖乖地磕头了。优波离定坐原地,手中没有佛器,只好潇洒地拿着一把剃头刀,面带含而不露的微笑,接受尊贵王子们的跪拜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