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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活新纪元”

多少卢布和多少普特的面粉,老师必须在移民区的学堂里教孩子俄文、算术和古希伯莱文的圣经等。其实,确定讲授什么也是很模糊的,因为他母亲在这方面并不甚了然。在啜奶茶的时候,孩子觉着是在品味未来命运。

    下一个星期天,廖瓦的父亲领他去移民区,把他安置在拉希莉娅婶婶家里,当然他们给她带去了面粉、荞麦和小米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土产。

    从扬诺夫卡到格罗莫克列依有4俄里路程。移民区沿着一条峡谷延伸,一边是犹太人聚居区,一边是德国移民区。这两部分对比鲜明:德国移民区房屋整齐,屋顶不是用瓦盖的就是用草铺的,马匹壮实高大,奶牛皮毛光泽鲜亮;而犹太人聚居区则多是些破败不堪的草屋,屋顶七零八落,牲口也可怜兮兮。

    说来也奇怪,廖瓦上的这所启蒙学堂留给他的印象十分淡薄。廖瓦描画俄文字母的石板,老师那干瘦手掌上的弯曲的食指,学生们齐声朗读圣经,处罚一个偷东西的男孩——所有这一切都只是模糊不清的片断,朦朦胧胧的点滴,没有一幅鲜明的图画。也许,只有老师的妻子是个例外。师母是一个高个子胖女人,她时不时参与到他们的教学活动中,而且每次都是突如其来的。有一回,他们正在上课,她跑来抱怨说什么新磨的面粉有股怪味儿,而当老师伸长尖鼻子在她的手上闻一闻的时候,她把她手中的面粉猛地撒到了他的脸上。她这是寻丈夫的开心,引起了男女学生的哄堂大笑。只有老师一个人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廖瓦看着他满脸白灰站在教室中间的狼狈相,真是很同情他。

    廖瓦住在慈祥的拉希莉娅婶婶家,却仿佛并不感到她的存在。在这个家里主宰一切的是叔叔阿勃拉姆。他对侄儿、侄女们从不关心,对廖瓦还算不错,有时把他叫去,递块带骨髓的骨头什么的给他吃,还说:“就这块骨头,说真的,给10卢布我都不卖。”

    廖瓦的叔叔家几乎就紧靠在移民区的入口。跟他家遥遥相对的是一家犹太人,户主是个黑干憔悴的高个儿,风言说他是个盗马贼,还是别的什么勾当的行家。他有个女儿,名声也不大好。离他家不远的是个年轻的犹太帽匠,长着一脸火红色胡子,廖瓦有一架缝制便帽的缝纫机。移民区检察官来到叔叔家时,帽匠老婆总要跑来控告那盗马贼的女儿勾引他男人。看来,检察官对这种事也无能为力。有一次廖瓦放学回来,看见一大群人沿街拖着一个年轻妇女,就是那盗马贼的女儿,一片哭喊叫骂声,还有人朝她吐唾沫。这个圣经故事上的场面廖瓦一直没有忘。几年以后,阿勃拉姆叔叔就跟这个女人结了婚。这时候她父亲已根据移民们的决议,作为一个社会危险分子被放逐到西伯利亚。

    廖瓦从前的保姆玛莎在阿勃拉姆叔叔家当女佣。廖瓦时常跑到厨房里去看她,因为她体现着廖瓦同扬诺夫卡的联系。常常有些客人来找玛莎,有的还显得急不可耐的样子。这时,他们总是好声好气地请廖瓦出去。一个晴朗的早晨,廖瓦和家里别的小孩都知道玛莎生了个娃娃。孩子们又担心又兴奋,偷偷地谈论着这件事。几天以后,廖瓦的母亲从扬诺夫卡来到叔叔家,走到厨房里去看望玛莎和她的孩子。廖瓦也跟着妈妈进去了。玛莎额头上齐眉裹着一条头巾,那小东西则歪身躺在一条宽长凳上。廖瓦的母亲看了看玛莎,又瞅了瞅那婴儿,然后责备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玛莎低垂着双眼,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望了一眼那婴儿,说道:

    “瞧,小手还枕在腮帮下面,像个大人似的。”

    “你不可怜他吗?”廖瓦的母亲问。

    “不。”玛莎强作镇静地回答。“睡吧,小乖乖!”

    “撒谎。你可怜……”廖瓦的母亲反驳道,但语气是温和的。

    一星期后,那婴儿悄悄地死了,就像他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

    廖瓦常常离开学校回乡下家里去。同学当中廖瓦没有什么好朋友,因为廖瓦不会说他们那些方言。这次学习只延续了几个月。应当说,这也就是廖瓦对启蒙学堂生活记忆淡薄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舒菲尔——这是格罗莫克列依学校那老师的名字——教会了廖瓦读和写,这两样本领对孩子今后的生活是有用的,因此廖瓦一直怀着感激之情回忆这位启蒙老师。

    3 “马克西米利安皇帝”的演说

    廖瓦开始在白纸黑字里寻找生活。他抄录了一些诗,还自己动手写诗。

    后来他同表兄谢尼亚·日一斯基办了一份杂志。然而,这条新道路是荆棘丛生的。当写作在诱惑他的时候,他还没有掌握一点关于它的技巧。有一回,廖瓦一个人躲在餐室里,用印刷体一字一字地试着写下在作坊或是在厨房里听到的一些特别的话语,这些话语是家里人从来不说的。他知道他做了不应当做的事,但正因为这些话被禁止,所以它更具有诱惑力。他决定把这张不幸的小纸放在火柴盒里,然后再把火柴盒深深地埋在谷仓后面。廖瓦还没有写完,他姐姐走进餐室,好奇地想看看廖瓦写什么。廖瓦赶忙把纸条藏起。

    他母亲跟着也进来了。她们都让廖瓦把写的纸条拿出来看看。廖瓦臊得不行,急忙把纸条丢到沙发背后。姐姐要去捡,廖瓦歇斯底里喊道:“我自己,自己去拿!”他爬到沙发底下,就在那儿把纸条撕得粉碎。廖瓦失望到了极点,眼泪漱漱地流了下来。

    大约是 1886年圣诞节,这时廖瓦已能写些东西了。晚上家人们正在喝茶,突然一群化了装的人踏进餐室。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把廖瓦吓瘫在沙发上。大家安慰了一阵以后,廖瓦安下心来,接着就劲头十足地听着马克西米利安①皇帝的演说。在廖瓦面前第一次展现了一个既是幻想又是现实的世界。更让他惊奇的是,马克西米利安皇帝原来是那个当过兵的工人普罗霍尔装扮的。第二天等人们吃过午饭,廖瓦就拿着纸笔钻到雇工住房,请求马克西米利安皇帝再说一遍他的独白。普罗霍尔一再推辞。但廖瓦死乞白赖地缠住他,哀求他,一步不让。最后,廖瓦终于开始伏在表面粗糙的窗台上记着“马克西米利安皇帝”口述的押韵的台词。但是,5分钟不到,父亲来了,看见窗前的情景,厉声对廖瓦喊道:

    ① 即马克西米利安一世(1832—1867):奥地利大公。在1861 年开始的英、法、西武装干涉墨西哥时期,1864 年被宣布为墨西哥皇帝。1867 年法**队撤离墨西哥后被俘并被处死。

    “廖瓦,回到自己房间去!”

    他伤心极了,伏在沙发上一直哭到天黑。

    廖瓦写了一些诗,都是些毫无才气的平庸之作。这也许能表现出廖瓦早年对文学的爱好,但肯定不能预示廖瓦将来诗歌创作的发展。姐姐知道他在写诗,后来他母亲也知道了,父亲跟着也知道了。他们要廖瓦在客人面前朗诵自己的诗。这太使人难堪了,廖瓦不干。他们一起劝他,开始是和和气气地,过后是狠声恶气地,最后就强逼硬迫廖瓦。有时他就跑开。但大人们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于是廖瓦就不得不含着眼泪,颤颤巍巍地读起来,他真的为自己的那些借用别人的词句或是蹩脚的韵律难过得要命。

    但是,不管怎样,廖瓦总是尝到了知识之树的果子。生活在他面前展开,不是一天天,而是一时时地展开,餐室里那破沙发上的条条线线通向了大千世界。阅读把廖瓦的生命引向一个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