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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人生态度的探讨

终年酌清颖。

    会须学严韩,遗风相焕炳。再就是他赞美一度为统治者建立功业又能名遂身退的人(如张良、范蠡),或虽为隐士却与统治者有某些瓜葛的人(如四皓,严光)。他有诗赞四皓。张良道:智脱暴秦纲,义动英主颜。

    须眉不得见,犹思见南山。??鄙哉山林槁,持也或可班。

    安得六黄鸽,五老相追攀。??留侯在汉庭,四老在南山。

    不知高祖意,但欲太子安。??孺子诚可教,从容济时艰。

    平生无遗策,此举良可叹。

    出处今误我,惜哉不早还。

    何必赤松子,商洛非人间。在刘因看来,四皓本心并不愿隐居:虽恋紫芝美,难忘帝力深。

    弛驱恨臣老,高尚岂初心?②他还写到东汉隐士严又陵:文叔虽天子,因陵位愈尊。①为陵成高节,此亦天子恩。

    两星映千古,精爽如尚存。

    有此谨厚者,可赠狂奴真。②巢由本不经,怪妄徒拟伦。

    中庸久芜没,矫激非天民。

    惟余仁义语,至今愫若新。

    想象富春石,崔鬼犹起人。这就是说,严光的节操与刘秀的宽厚是两相④ 《和归园田居》,《静修先生集》卷一二,页二四一。羲皇,指伏羲氏。⑤ 韩伯休,东汉隐士,自采药卖,三十年口下二价。

    ⑥ 严君平,西汉隐士,卜筮于成都,日得百钱即闭门读《老子》。

    ⑦ 《和饮酒》之十三,《静修先生集》卷一二,页二四五。

    ① 五古(四皓)二首,《静修先生集)卷六,页一0 五。四皓指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四人皆隐于商山,年皆八十余,时称商山四皓。西汉初,高祖敦聘不至。吕后用张良策,令太子卑词安车,招此四人与游,因而使高祖认为太子羽翼已成,消除了改立赵工如意为太子的意图。② 五绝《四皓图),《静修先生集)卷一一,页二0 二。

    ① 文叔,汉光武帝刘秀字。陵,严光字又陵,曾与刘秀同学。刘秀当皇 帝后,他改名隐居。后被刘秀召至京师,任为右谏议大夫,他不肯 受,归隐于富春山。

    ② 刘秀遣使将严光召至京师,严光不肯相见,刘秀笑曰:"狂奴故态 也。"据《后汉书·严光传》辉映的。严光的隐居不仕,不慕富贵,固然可敬;光武的不忘故;日,礼贤下士,尤其可嘉。孟子曾说:"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④刘秀与严光的故事可以说为孟子此语提供了又一例证。刘因诗中虽没有用这些字眼,但其所论,正是把此二人分别看作是"大有为之君"和"不召之臣"的典型的。后来,元世祖忽必烈说刘因是"不召之臣"⑤这表明,刘因与严光等人相比,不仅在"踪迹"上有相似之处,在思想上也是相通的。

    刘因对于邵雍一向尊仰有加,不但服膺其思想(见前),而且欣赏邵的生活态度。邵写有《安乐窝吟)多首,咏叹自己的生活和心态。刘因有诗评论道:"安乐名窝有真赏,打乖非是要安身。坡仙便道学暗哑,负杀园中独乐人。"①这里,刘因借用程颖的意思而批评苏拭。程颖《安乐窝)诗说:"打乖非是要安身,道大方能混世尘。""时致时行皆有命,先生不是打乖人。"而苏拭《独乐园》诗说:"拊掌笑先生,年来学喑哑。"刘因诗的意思是,苏拭对于邵雍还缺乏理解,而程颢对于邵雍的"打乖"倒是作出了恰当。准确的评价。在这里,不难看出刘因所欣赏的人生态度,那就是,隐居是高尚的,但不能陷入矫情;遇浊世诚然该隐避,但终究不应对社会完全忘情。由此,也便可以理解刘因对巢父。许由等隐士的矛盾态度了。一方面,刘因在不少诗文中对这些隐士加以歌颂,如"物外壶公能避世,山中巢父不知尧"②;"鸟声似向花枝说,曾见无怀有此民"③"果有仙山隔尘土,先生亦欲住仇池"④。另一方面,有时又对巢父等有所批评,如前引的《严光》诗中,说"巢由本不经","矫激非天民"。又有诗道:"尧天万古大无邻,何地容君作外臣,莫占箕山最深处,后来恐有避秦人。"①这都表明,刘因敬仰的是巢父等人的品德和节操,但是,对于他们在政治上完全放弃责任,过与乌兽同群的生活则持保留态度。从上面的叙述可知,刘因的人生态度的确是矛盾的。他屡次说到自己的"初心","夙志",想有一番作为,主流是积极进取。奋发向上的。但是,"命与心违",连遭不幸,他的后半生常处于困穷之中,过的是近于隐者的生活。他的隐逸诗,大多是在这种境况下,为求得心理平衡,混合着自励。自慰的复杂情绪写成的。

    元代名士欧阳玄曾把刘因比作四皓。鲁两生②,但同时又说,刘因的志向③ 五古《严光》,《静修先生集》卷六,页一0 五。

    ④ 《孟子·公孙丑)下。

    ⑤ 《元史》本传。

    ① 六绝《漫记》之三,《静修先生集》卷一一,页二一七。

    ② 七律《水北道馆》,《静修先生集》卷九,页一七九。壶公,古仙人J 巢父、许由,传说尧时的两个隐士,尧要把天子位让给他们,他们不 受。

    ③ 七律《春游》,《静修先生集》卷九,页一九一。

    ④ 七律《记梦》,《静修先生集》卷九,页一六七。

    ① 七绝《许由弃瓢图),《静修先生集》卷一一,页二一八。箕山,相传 巢父。许由隐居于"颖水之阳,箕山之下。"(〔晋〕皇甫溢:《高士 传》)

    ② 《刘因画像赞》,载三贤集本《静修集》附录。鲁两生,鲁地的两个儒 生。据《史记·叔孙通传》.汉初,叔孙通欲为刘邦定朝仪,征鲁诸生 三十余人,有两生不肯行,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 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 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并不是想"遗世而独往",而是要"从周公孔子之后,为往圣继绝学,为来世开太平"。论者以为知言。③这表明,元人对刘因的人生态度也给予积极评价。既肯定他的隐士节操,又肯定他的救世心志。

    隐逸之士,对于今人来说,已属历史陈迹;隐逸情调,今人也已比较陌生。但是,隐士们那种视富贵如浮云,视权位如弊展的精神,那种努力摆脱名利的束缚而追求高尚精神生活的志趣,对于今人仍不失为一种有借鉴意义的价值取隐逸之士的高洁情操,历来受到人们的景仰。今天也不例外。**同志诗:"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①不也对这位靖节先生寄寓了缅怀之情吗?

    矣,无污我!"③ 见《元史》本传① 七律《登庐山》。

    (四)对老庄人生哲学的批判

    前文提到,刘因的人生观具有两面性,既有积极入世的一面,又有消极退隐的一面。但这两个方面并不是平均对等的,而是有主有次,积极人世是其主流,消极退隐不过是补充。刘因一生(尤其是后半生)虽然贫困穷乏,但却并不潦倒颓废,他始终没有丧失儒家本色。他把自己的人生观与老庄严格区别开来,对老庄的人生哲学多次进行明确的批判。他曾这样谈到老子的哲学:老氏其知道之体乎!道之体本静,出物而不出于物,制物而不为物所制,以一制万,变而不变者也。以理之相对,势之相寻,数之相为流易者而观之,则凡事物之肖夫道之体者,皆洒然而无所累,变通而不可穷也。彼老氏则实见夫此者,吾亦有取于老氏之见夫此也。刘因首先肯定老氏思想中有积极成分,即对道体有所认识,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在本体论上有见地。刘因毫不隐讳地承认,理学所构造的形而上的"道"与老子是一致的。但是,由这种本体论而推导出的人生观,理学与道家却有着根本的区别。刘因明确表示,他对老氏的人生观是不赞成的。他接着引用《老子》文句,以铺陈的笔法揭示了老氏人生观的自私自利性质,说:虽然,惟窍是以济其术而自利,则有以害夫吾之义也。下,将以上也。

    后,将以先也。止,将以富也。俭,将以广也。衰,将以胜(盛)也。慈,将以勇也。不足,将以无损也。不敢,将以求活也。无私,将以成其私也。不大,将以全其大也。柔弱,将以不为物所胜也。不自贵,将以贵也。无以生,将以生也。知洼必盈,于是乎洼。知弊必新,于是乎弊。知少必得,于是乎少。知朴素之可以文,于是乎为朴素。知谿谷之可以受,于是乎为谿谷。知缴之势必污,盈之势必溢,锐之势必折,于是乎为婴儿,为处子,为昏、闷。晦、寐。曰忿,曰武,曰争,曰伐,曰矜,凡物得以病之者,皆阉(掩)然而不出。智而示之愚,辩而示之讷,巧而示之拙,雄而示之雌,荣而示之辱。虽出一言而不令尽其言,事则未极而先止也。故开物之所始,成物之所终,皆捭焉而不与。而置己于可以先,可以后,可以上,可以下,可以进退,可以左右之地,方始而逆其终,未入而图其出,据会而要其归,阅衅而收其利,而又使人不见其迹焉。虽天 地之相荡相生,相使相形,相倚相伏之不可测者,亦莫不在其术中,而况于人乎?故欲亲而不得亲,欲疏而不得疏,欲贵而不得贵,欲贱而不得贱,欲利而不得利,欲害而不得害。其关键囊禽,不可窥而知。其机纽本根,不可索而得。其恍惚杳冥,不可以形象而搏执也。刘因的这些话,把老氏"以术欺世,以术自免"的自利性质可谓揭露得淋漓尽致。接着他又推进一层,指出老氏这种人生观的危害性是相当严重的:呜呼!挟是术以往,则莫不以一身之利害,而节量天下之休戚,其终则必至于误国而害民。然而特立于万物之表而不受其责焉。而彼方以孔孟之时义,程朱之名理,自居不疑,而人亦莫知夺之也。这就是说,老氏的人生观是以个人的利害为中心,而不管天下国家的休戚,并且企图超然物外,虽误国害民也不受其责。持这种人生观的人还善于用孔盂程朱的言辞来伪装,这② 《退斋记》,《静修先生集》卷二,页四二。

    ① 《退斋记》.《静修先生集》卷二,页四二~四三② 《退斋记》,《静修先生集》卷二,页四三。

    就更增加了它的欺骗性。刘因还指出,这种人生观的要害在于,不但"以术欺世",而且"以术自免"。老子的人生观是不是如此狭隘,当然还可以讨论。单就刘因所理解,所批判的而言,这一看法还是比较深刻的。

    刘因在另一篇文章中继续阐发这一主题,揭露老氏"保啬自全,,的本质。该文是由于有人以"蠢"字作书斋的名字而发,说:近世士大夫多以"顽"、"钝"、"椎"、"鲁"人所不足之称以自号,彼其人未必真有是也,亦非故为是谦托而然也,盖必有所取焉耳。那为什么要取这类名字呢?刘因接着分析了如此取名的两种不同用意:然其所取之义有二焉:盖或病夫"便""儇"、"皎""丽"之去道甚远也,思欲自矫以近本实,于是不得已而取之。而其意若日:与其失于彼也,宁失于是。此其设心,于义无所失也。②第一种用心是,宁失于鲁钝,不失于智巧。刘因认为这种用心还是好的。但另一种用心--"保啬自全"的老庄心态则是非常糟糕的:或为老庄氏之说者则不然,以为天下古今,必如是而后可以无营而近道,保啬而自全也。此则择而取之,非不得已也。而其意则将以囱利而已。①接着,刘因分析了这两种不同的用心如果盛行起来所可能导致的不同社会效果:使前之说行,亦不过人人尚质,而于世固不为无益也。若不幸而此说(老氏之说)一炽,则天下之人皆将苟简避事,而其为害庸有既乎?呜呼!一事之间,心术之微,其义利之分有如此者,不可不察也。这是对于自私自利的社会心态的尖锐批判。刘因认为,这种心态如果蔓延开来,人们就会不关心社会公利,而一味苟简避事,只求保全自己,其危害是无穷尽的。读到这里,不禁使我们联想起近代以来对于所谓"国民性"的批判。此种批判,在前几年的"文化热"中又一度兴起。这表明,封建社会的遗毒在今天还远没有消除,批判和清除这种遗毒还是摆在我们面的艰巨任务。刘因在七百年前就作了这种批判,而且鲜明指出其原因盖出于老庄的消极影响,这不能不说是他的明睿之处。

    刘因在诗中也常对庄子进行批评,如:无心乃至道,矫情实庄周。①庄生虽旷达,与道不相关。②对于具有道家气息的玄学人物阮籍,刘因也进行指责:阮生本嗜狂,欺世仍不清。

    酒中苟有道,当与世同名。

    何为戒儿子,不作大先生?

    良心于此发,慨想令人惊。③以上材料表明,从总体上说,刘因是努力与道家的人生观划清界线的。

    ① 《蠢斋说》,《静修先生巢》卷一,页二一。

    ② 《 蠢斋说》,《静修先生集》卷一,页二一。

    ① 《蠢斋说》,《静修先生集》卷一,页二一。

    ② 《蠢斋说》,《静修先生集》卷一,页二一。

    ① 《和咏贫士》之四,《静修先生集》卷一二,页二四九。

    ② 《和咏贫士》之五,《静修先生集》卷一二,页二五○。

    ③ 《和饮酒》之三,《静修先生集》卷一二,页二四三。

    但是,问题也不是这样简单。正如前文提到的刘因人生观上的矛盾那样,他对道家的态度也是矛盾的,刘因在批判道家的同时,有时也使用一些道家的语言,如:"问子居何方?环中有真宅。"④甚至也有"保啬自全"的情调流露,他有诗道:因观倚伏机,亦爱柱下老。

    时危不易度,逊默庶自保。

    不见春花树,隆冬抱枯燥。

    生意敛根底,发泄敢独早?

    圣德实天生,自信耿中抱。

    犹存悄悄心,庸人安足道!①该诗从倚伏转化的角度立论,但既说"逊默自保",这就和他曾经批评过的"保啬自全"很难划清界线。应该承认,它们的确表达了刘因内心深处某些消极的东西。但是,从诗的后几句看,他是将生机暂时敛藏,以之作为勃发的准备,并不是一味地消极。

    纵观刘因的人生观,刚健有为是主流,淡泊超脱是补充。这种人生观在封建时代的儒家士大夫中颇具代表性。它具有某些道家色彩,但主调却仍然是儒家的。不少当代学者指出,儒道结合(或叫互补)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特征之一,表现在人生观上也是如此。以儒家思想服务国家,造福人群,以道家思想立身处世,修养身心,是正统封建士大夫的普遍心态。即使同一个人,也往往是得志则偏于儒,不得志则偏于道。②刘因的言行,正是为此又提供了一个例证。

    此种人生观对于今人仍然有一定影响,而且并不全是负面的。刚健有为的积极意义自不必说,就是淡泊宁静,也需要分析。冯友兰先生曾说,庄子哲学是一种"取消问题"的哲学。"在历史中的任何时代,总有不得志的人。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总要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这些都是问题。庄周哲学??能使人有一种精神境界。对于有这种精神境界的人,这些问题就不成问题了。它不能解决问题,但能取消问题。人生之中总有些问题是不可能解决而只能取消的。"①刘因似乎就有了此种精神境界,他不是说过"意当极快处,心有不平时"②吗!刘因人生哲学中的淡泊一面,至少对于"取消问题",自我安慰,抚慰心灵创伤,实现心理平衡是有意义的,更不要说它追求心灵的纯洁高尚对于净化灵魂的意义了。

    刘因写有许多吟咏隐居生活的诗,如:会从气朗看春朝,始信兰亭水石遥。

    物外壶公能避世,山中巢父不知尧。

    波间明月随吾取,松上由云如见招。

    晓策重来有成约,无妨谈《易》对渔樵。③孤云生几时,冉冉何所适?

    岂无昆华高,路远嗟独力。

    ④ 《和杂诗》之七,《静修先生集》卷一二,页二四八。环中是庄子的术 语。《庄子·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 应无穷。"邵雍也讲环中,显然是受了庄子的影响。② 参见李威熊:《董仲舒与西汉学术》第30 页,台湾文史哲出版社1978 版。① 《中国哲学吏新编》第二册,第141 页,人民出版社1984 年版。

    ② 五绝《偶书》,《静修先生集》卷一○,页二○二。

    ③ 七律《水北道馆》,《静修先生集》卷九,页一七九。

    徘徊天中央,明月为颜色。

    下有幽栖士,岁晏倚青壁。

    朝饮涧下泉,暮拂松间石。

    相对话忘情,倒影寒潭碧。勿庸讳言,刘因也写了一些格调不高的作品,其中有不同程度的悲观、消沉、幻灭或庸俗情绪(前面已提到,此不赘)。有时还流露出人生如梦、及时行乐的意思,如说:一笑问花枝,花枝得几时?

    人生行乐耳,今古都如此。②它们的影响无疑是消极的,应该严肃批判。不过,它们毕竟不占主流。

    封建时代的人,偶尔产生此类想法的并不少见。英武如曹孟德,尚且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③的慨叹;飘逸如李太白,也还有"世问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④的感慨;豪放如苏东坡,犹且有"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⑤的叹息。刘因作为他们的后学,偶尔流露此种心境,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① 五古《孤云》,《静修先生集》卷六,页一○○。

    ② 《菩萨蛮·饮山亭感旧》.四库本《静修集》卷六。

    ③ 《短歌行》。

    ④ 《梦游天姥吟留别》。

    ⑤ 《念奴娇·赤壁怀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