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口水王

    丁宗皓

    给儿子起的那些绰号,都是转念之间想到的,比如老肥子。其实不怎么高级,但读起来满心欢喜。检验的方法是,我大声地念出来,他妈妈哈哈大笑,笑过后,想想又笑,就算通过。但她同时嘲笑我说,你自己觉得有意思罢了,岂不知天下父母大抵如此。

    孩子出生之前,会释放一种激素,刺激子宫收缩,使自己降生。还有,刚出生时,孩子比母亲还兴奋,肾上腺素是母亲的好多倍云云。这是科学家的说法。如此,儿子也是自己来到新世纪的。

    刚生下来,儿子被裹在一块布里,我看不出科学家所说的这种兴奋,吃、睡、哭泣,尿片、奶瓶,如此而已。孩子的姥姥最早为儿子起了一个绰号,很是曼妙,小咩咩。这个称呼是用在小牛犊或者小羊羔身上的,是人对它们的昵称。所有的生命在幼年的时候都如此让人怜爱。

    姥姥一边看着儿子,一边讲小牛犊和小羊羔出生时的样子:它们挣脱胞衣后,努力地站立,不断地重重地摔倒,我看过那样的情形,心中多是不忍。但多次摔倒后,它们就会站住了,然后学会迈出第一步,颤巍巍的。她说,它们在学习站立的过程里,不断地跪下,拜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像完成了一个仪式。然后才能走。人在这件事儿上不如那些小咩咩。孩子是那么的软弱,翻身,坐,走,说话,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完成。因为我们的意识没有达到天人合一的状态,所以小咩咩这个绰号没有叫响。儿子满月时,姥姥也放弃了这一称谓,至于为什么,她没说。我们也没问。

    儿子有着一个宽大的额头,在整个面孔上,突出极了。所以我给他的第一个绰号是,大脑壳子。在外面,我打电话回家,第一句问的是:大脑壳子干嘛呢?他妈妈说卖呆呢或者其它,顺理成章。

    了解孩子,其实是一个很慢的过程,常常遇上的问题是,知道他有需要,但是要什么需要破译。所以开始的时候,在那么小的孩子身边,我们其实心怀胆怯。我常常躺在他小小的身边,看着他安静地睡觉,如果他忽然哭起来,满脸涨红,不管身边的东西准备得多么充足,我们一样手足无措。

    起初,儿子是被横抱在怀里的。于是我发现,那么小的孩子其实已经知道,从床到大人的怀抱里,是他走出的重要一步,所以只要他没有睡觉,就坚持在那里。后来,我们尝试让他斜倚在腿上,或者被摞上,他就笑。他为任何一次小小的出发高兴。这是我了解他的开始。有一次,他想从床上到我的怀抱,我就做了一个实验,我只是俯身下去,我手伸到他的背后,做出抱的样子。但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很是惊奇。大脑壳子是一直持续的绰号之一,因为有一天他成功地把身体翻了过去,这就是趴着了。这个世界角度的突然变化让他害怕,也让他失去了自己的视野,原因是他的脸埋在了褥子里,他没有力量抬起自己的头。

    有一天,我的儿子能够支起脑袋坐在那里时,转头时颤颤巍巍的。腮帮子上的肉向下坠,我于是看见了一个和躺着时有所不同的家伙。他的眼睛黑亮,对外界有所警觉。嘴唇嘟在一起,像两个鲜红的花瓣。在这个阶段里,他才获得自己第二个绰号。夏天脱光了这个家伙,给他洗澡的时候,看见坐在澡盆里的他胳膊和腿圆滚滚的,一节一节地挤在一起。温暖的阳光把身上的水珠照得晶亮。于是,他的绰号就有了:小肉丸子。

    肉丸子先生能坐或扶着床沿站着以后,就拒绝把他横在胸前的抱法。他有些贪婪地要求我们,持续地这样抱着,他常常冷静地四处张望。他妈妈忽然问我,你说他在想什么?我想了想只好说,你还是问他吧。肉丸子的头常常扁扁地睡在我的肩上,只要我的胳膊稍微流露出放下的意思,他会忽然醒来,定定地看我,像目击了一起阴谋。他要求我们抱着他走,去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而他则四下张望着,像坐在马车上的战地将军。他妈妈说:他肯定以为是自己在走呢。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