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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煎出春意长

手忙脚乱关火,内里居然还是冷白的。妈说:火还不够小。

    添油回灯重开灶,火苗只隐约可见一点蓝影子,看糍粑一点点带了碎金色,渐次深沉如湖面烁金,用筷子细细给它翻个身,锅里极弱地“噼啪“着。

    有一首诗是如何说的?纤手搓来玉色匀,碧油煎出嫩黄深。妈妈没有一双纤手,我也是。厨房间的女人,掌心有茧,指缝有油,手背有刀的痕迹,如战士——百年的玫瑰战争还有休战,一日三餐却一餐也少不了。

    但此刻,我轻拢慢捻,有一种女娲造人的庄重悲悯,慢一点,从容一点,即使不能造出最美的天使,至少也得秀外——不糊,慧中——熟了。籍由这慢热,我与糍粑,生出缠绵意。

    弄好了,一时不忍下嘴,任它热热地泛着香。抬头几上,我才买的一盆红杜鹃,开得无忌如童言。北风撼窗,这日子却不是不丰足的。

    吃得很小心,袋子却终归越来越空,如减肥成功的人穿旧时的一条裤。北京有糍粑卖吗?也许有,但我哪有本事上穷碧落下黄泉地觅?

    正惆怅间,应酬时遇到一位阿姨,说:咦,你可以自己做呀。糯米在清水里泡一夜,蒸得九分熟,倒进臼里,用擀面棍用力舂,待米饭软如云团,压成一块一块,就好了。我诧异地看着她,她是河北人,先生是四川人,却在湖北,生活了二十年,她笑,“住长了,哪里都是家了。”下颌精致如细瓷。

    听起来就物力维艰,我连念头都没敢起。逛街时,却忽然看到了臼,其实没见过,但一看就知道是它。闲搁在一家小店的一角,大海碗大小,石制磨砂,内里是豆沙绿粗陶,外面绘了大雪天气,四野皆白,一个武士挽袖举杵,如杀伐,却原来他身侧跪坐一个女子,正低首翻动饭团,银黑十二单翩然若仙。是因了他的刚猛,她的幼弱,他们双双制出的糍粑,才这般生时硬如铁,熟后软如蜜吗?

    老板的开价十分天文,我还是买了,很辛苦地抱回家。小路上,眼底带过一抹渺茫的绿,但这是万木萧疏的北国之冬,我不由停脚喘口气,脚下一条活泼泼小河,而垂柳枝头,真的是新芽吗?呀,原来已经五九,北京的四季,如皮影分明。我抱紧石臼,如抱紧整个繁花的春天,背上微微濡汗。

    慢慢地,我也会,把异乡住成故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