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度小说 > 婚姻恋爱 > 不要脸要趁早 > 唤
“是,我们选择不手术。是,我来签字。”——早在三个月前,已经知道手术的徒劳。

    而仍然一无所知的父亲,还在病房里,打问她北京的新居,絮絮叮嘱细节。父亲周身插满管子,每一根里面都是一个生的希望。他只觉不耐,说这针怎么总也打不完,屡屡想要调快点甚至拔下来。她连忙安抚父亲,“房子装修好了,你和妈去住一段时间吧。”父亲想一想,“等明年春天吧。”

    夜深了,父亲渐渐睡过去。她宁愿相信这是睡,而不是时断时续的昏迷。第二天凌晨七点,父亲恍惚地醒一下,嘟哝几句,口齿已经很不清了,却都听得懂,是让在他身边守了彻夜的女儿们去休息。

    八点,医生过来,喊父亲“胡老师”,父亲眼皮动一动,是残存的一点意识;八点半,再喊他“胡老师”,没反应;喊名字,也没有。

    她倾身上前,轻轻叫一声:“爸,爸,你听见了吗?”

    父亲的头,微微向她的方向动一下,嘴里含混地“唔”一声。

    这是父亲给世界留下的最后声音。而血压计上的指数,一格一格跌落……八点五十三分,医生关掉了所有仪器。

    痛与恨紧密相连。她自此不信鬼神,诸天神佛都瞎了眼;每一位桑榆暮年的老者,她都看着不顺眼,为什么人人都比父亲多了时光,却又一次次,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们。

    深冬时节,她上班。看见门外有灰灰的微光——终一生,她都是孤儿了,天气与心态,一般悲凉。出门才看清是落雪,已经来不及,踩成雪后成冰的台阶上,一跤滑倒,“哎呀”一声。分明是叫天天不应,她却听见耳侧有低微的一声“嗯”,跟父亲临终前的那一声完全一样。

    刹时间,她跪在冰冷污脏的雪地里,泪如雨下。

    这就是父亲为她留下的全部了。这一生,风来雨住,俯里仰里,她都知道,父亲会在遥远的地方,回应她。她只做了父亲三十年的女儿,而父亲的疼爱和宠眷,却会长长久久地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