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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由此说起

    我们有句老话:"读其书,想见其为人。"(注:按此语来源当出《史记·孔子世家·赞》:"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又同书《屈原贾生列传·赞》亦云:"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至《孟子·万章》:"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乃为另一义。)这话也有时被误解误用为"读其书,想知其人"的意思。不管怎样吧,反正可见"书""人"总是那等紧密相关。《红楼梦》的读者,大都因为想见其作者为人而更想知其人;而如果我们真能够稍知其人--曹雪芹--的话,就一定会反过来有助于我们理解他的这部"隻立千古"(注:"隻立千古",借用梁启超评《红楼梦》语。梁氏学术、文学观点如何,非本书评论范围,但他给《红楼梦》下此四字评语,实觉最为简切。)的长篇小说名著。

    《红楼梦》,这"书"具在,流览研读,尚称方便(注:说"方便",是相对地、比较地而言之;若认真论及《红楼梦》的版本文字,那问题也很复杂,因为这部书很早就遭到严重篡改,须辨真伪。);而曹雪芹,这"人",却还是一位我们努力想知而未能的人物,直到今天,我们所知于他的,仍旧是异常地有限,或者说,我们对于曹雪芹的知识简直是可怜得很。正因如此,想知之心就愈切,十个人有九个是提起曹雪芹来都谈论兴趣十分浓厚--其实就是求知愿望十分迫切。这情形,我们大家恐怕都有"切身之感"。

    本来,在我们悠久的文学历史上讲,曹雪芹不过是比较最为晚近的一位作家;可是在介绍他的时候,却远不能像介绍比他早了一两千年的许多作家那样地顺利和翔实。这真是遗憾之至的事。--困难究竟何在呢?

    这困难,是多方面的。

    在客观上,截至目前为止,历史所遗留给我们的(或者应该说是我们所能发现的和便于运用的)正面文献资料稀罕得很。从主观方面讲,研究者的努力也还不能说很够。研究过程中的空白点、模糊点、纷歧点又出奇地多。--这些空白点、模糊点、纷歧点往往就成为了解曹雪芹的关键性的阻阂。再说,这主题所牵涉到的方面以及它们之间的种种复杂关系也又广泛又专门,通晓这么多方面和清楚这么些关系,对一个尝试研究的人来说,真是难度极其巨大的事情。最后,还有一点,也是十分要紧的一点,像曹雪芹,作为一个清朝乾隆时代的内务府满洲旗下人、既有着特殊家世历史、又有着特殊本身经历的"过来人"--这样一种类型的文学家、艺术家,他们的各种情况、各种特点、各种"规律",究竟何似?这在我们的知识领域中,也还简直可说是基本空白,探讨起来,了无凭藉,令人时时感到茫然莫知所由之"苦"。

    这样说,不是一味来强调困难,"无可奈何"。相反,正是要在这样的困难条件下尽可能地来试行了解曹雪芹这位令人无限倾倒、无限神往、而又"可望而不可即"的文学大师,艺术巨匠。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们实在应当抱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精神,努力朝我们的研究目标前进。正是在这样的精神的鼓舞之下,才敢来尝试这个工作:对曹雪芹这样一位伟大的小说家作一下介绍。

    然而,困难是客观存在,各式各样的问题,在现阶段还不能立刻都获得解决。不向读者说明是不对的。

    不待说,空白点,我们不能凭空"制造"一些什么去填补它;纷歧点,我们不能主观武断,都作出"结论";不太懂的事物,更不能强不知以为知。遇到这类困难,似乎只应采取以下的办法:空白的或模糊的,如果可能,不妨就某些迹象、线索暂时加以较为合理的推论或假定;纷歧的,可以把问题本身加以简要介绍而附带提供个人的评议和正面看法,藉资参考;不太懂的,可以暂付阙如,或提出来以待专家解答。

    由此可见,介绍曹雪芹时,除了那些较为确切的事实以外,目前还不能尽免于--不能不容许着若干的探索性的、假定性的部分。这些,原该随处酌加说明,但最好先向读者一总交代一下。

    在此以外,还有一种困难,就是:要了解曹雪芹,如果只就他本人所生活的那区区四十年的过程来看,就会有许多事情不易明了,大部分的问题难于解说剖析。因此,先要了解他的家世历史,--而这和了解任何作家都必须知道一些他的家世情况的那个"一般命题"又并不完全相同。原因是,不仅曹雪芹的家世非常特殊,而且他本人所经历的种种生活境遇上的变化,差不多都是一系列的历史政治事件所牵连产生的后果,种因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