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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荒村野店侠影如烟 鬓乱钗横杯酒似血

了摇头,一把扔到脚下,走了两步,蓦地从怀里伸出手来。

    众人一看,只见他手里拿的哪里是什么帐簿?竟是一根卷成一圈的乌油油的纽丝钢鞭!

    施耐庵等人正在惊疑,只见那妇人慢慢站了起来,嘻嘻一笑,说道:“相公差矣,俺这里一不买田,二不置地,向来不收银子。俺这个小二兄弟生性豪爽,无论多大饭量,只须接了他三鞭,便算是还了酒帐,倘若接不了三鞭,那便只好由他处置了。”说毕,她从凳上蹦下,倒背双手,踱入了后厅。

    施耐庵一行听了这番言语,不禁又惊又气:这妇人委实惫赖,说好吃完三杯酒便撑船渡河,此刻竟然另生枝节,也不知是何居心?他望了望面前那个酒保,只见他身形猥琐,年纪不过二十,穿一件油腻腻的短袖衫,头顶扎丁一根驴尾巴似的古怪鬏髻,痴痴瞪瞪,手里绞着那钢鞭,半晌也不言声。

    施耐庵心想,荒村小店,谅不会有何种象样人物,这酒保只怕平素日赶猪屠羊,甩惯了鞭子,此刻也想出出风头。想到此处,他心中虽然不齿面前这个酒保,脸面上仍带着笑容,打了一躬说道:“既是如此,晚生来见识见识大哥的武艺,望大哥高抬贵手,鞭下留情。”说毕,拔剑出鞘,抱元守一,作了个起手的招式。

    那酒保兀自呆瞪瞪地站着,不言不笑。施耐庵起手招式尚未做完,蓦地只听得一声刺耳尖啸在屋内响起,黑光一闪,直向面门奔来。

    这一下乃是在瞬息之间发生,施耐庵收势不及,待要侧身闪避,猛觉着一道狂风从面前掠过,直奔向站在身后的花碧云。他扭头一瞧,脸色蓦地变得惨白,不觉大叫:“花旗首当心!”

    只见那条纽丝钢鞭挟着乌光与呼啸早已扫上花碧云面门,这一招“指鹿为马”,煞是惊人。花碧云只道那酒保功力浅薄,又旨在对付施耐庵一人,压根儿未曾提防,堪堪那虬龙般的鞭梢就要打中双眼,她不觉浑身一凛,迅捷无伦地拔剑出鞘,使一招“霸王卸甲”,于电光石火之际磕开了钢鞭鞭梢。

    施耐庵冷汗津津,心中一舒:好险,若不是花旗首武功超卓,这猝不及防的阴毒招式,恁谁也来不及招架。

    蓦地,只听得那酒保“胡胡”一声怪笑,手使怪异钢鞭,趁人不防,缠住了花碧云的手腕。继而又疾奔金氏一家,眨眼之间,又将三人兜腰缠住。

    四个人待要挣扎,那钢鞭犹如铁钳,早将各人双臂一齐缠在腰际,哪里挣得动半分!

    只听得那酒保“胡胡”一笑,大臂疾缩,花碧云和金家三人动弹不得,一齐被拖翻在地上。

    施耐庵一见此情状,情知遭逢罕世无匹的高手,连花碧云如此精纯的武功,只一回合便被擒住,遑论自己这点三脚猫的技艺?他一撩袍襟,仗剑便要奔出酒店。

    那酒保又是“胡胡”一笑,将手中钢鞭鞭柄往墙上一插,只听得灰泥簌簌声、砖石破裂之声叠起,那鞭柄霎时锲墙而入,仿佛生了根。

    酒保将油腻腻的袍襟一掖,踊身便要追出。只听一声呼喝:“呼延兄弟,罢了!一个五谷不分的穷酸,能逃到何处去!”

    酒保仿佛被按了机关,立时收步兀立。只见随着话音,从后厅走出四个人来。那话音便是从领头的一个虬髯大汉口中说出。

    四个人中,除了适才喝酒的那个妇人与虬髯大汉,另外两个都长得粗筋莽骨、黧黑如铁。

    那妇人朝着虬髯大汉裸赤的肩肉一拍,指着地下的四个人笑道:“当家的,今日俺这笔买卖可做得公平,两男两女,无欺无狡,你可得说话算数,两个汉子你收去学种田,两个女子留给俺当垆卖酒。瞧她俩那张俏脸蛋,保险生意兴隆!”

    那虬髯大汉咧嘴一笑,说道:“你那祖传的人肉馒头也不做了?”

    那妇人道:“俺孙家自从离了山东,得亏宋大哥一番训教,干那买卖,还有脸对绿林义士?”说着,两臂一伸,“劈劈啪啪”,又在那两个稍稍年轻的汉子肩背上一拍,说道:“中园,小园,俺这个做大嫂的可比你这大哥懂的道理多哩!”

    说笑一阵之后,那虬髯大汉吩咐道:“呼延兄弟,收下你吃饭的家伙,拿条麻绳来将这四只肥羊绑了,俺要问问他们的来历。”

    那酒保听了,轻轻从墙上拔下长鞭鞭柄,手腕一抖,那鞭子上犹如抹了滑油,“嗤嗤”两声,仿佛山石下钻出一条灵蛇,蓦地从四个人身上缩了回来,只见一声呼啸,一道乌光在屋内掠过,那条钢鞭霎时便缩回手里,他团了一团,揣入了怀中。

    接着,四个壮汉拿了麻绳走出,将花碧云、金克木等四人反剪倒缚了双臂,扶着站在当厅。

    当头的虬髯大汉走了过来,双臂大咧咧地交在当胸,肩膀上凸起黑油油的几块疙瘩肉,在四个人面前来回走了一遭,忽地在花碧云面前停住脚,问道:“好一个标致的婆娘!俺问你:是哪一位帮主,竟有如此泼天的胆子,派你到俺这武家庄来闯溜子的?”

    花碧云斜睨了那大汉一眼,说道:“好汉只怕看岔眼了!

    小女子到龙港河南岸探亲,哪里知道什么叫帮主,何谓溜子?!”

    虬髯大汉指着金克木:“那,这老儿是你什么人?”

    花碧云道:“这是小女子的公公。”说着又朝金小凤与那小厮抬抬下颌道:“这便是小姑、小叔。”

    虬髯大汉忽地一把托起花碧云的下巴,双目暴睁,厉声问道:“那么,逃走的那个书呆子又是何人?”

    花碧云故意作了个羞涩的姿态,低声说道:“那、那便是小女子的丈夫!”

    那大汉突然哈哈大笑,那笑声元气充沛,声音浑厚,笑毕,一把放开手,脸上神色蓦地变得阴沉,说道:“小小一个妇道人家,居然敢在钟馗门前装煞神!你知道俺这武家庄在江湖是何名头?俺这哥嫂兄弟四个又是何人?”

    花碧云摇摇头道:“恕小女子未拜过门墙。”

    金克木却战战兢兢接过话头道:“小、小老儿知道,久闻三位好汉大名:武家三杰,武大园,武中园,武小园。”

    那妇人不待他说完,一步跨到跟前,伸出两指捻起金克木一绺长髯,怒道:“叵耐这老村驴!什么武氏三杰,三个熊包!这武家庄掌盘子的是俺孙十八娘,——江湖有名的‘板刀观音’!你这老村驴干么偏偏不提!”

    金克木被扯得咧嘴龇牙,哆哆嗦嗦地说道:“大娘休怪、大娘休怪,小老儿糊涂,小老儿漏了眼,竟忘了这位普天下大慈大悲、大善大吉的‘板、板刀观音’!”

    那孙十八娘听了,乐得嘻开了嘴,转身对姓呼延的酒保说道:“呼延兄弟,这老儿嘴甜,待会儿那板刀下得重些,叫他少受点苦。”

    虬髯大汉续道:“既然晓得俺们的名头,就该值价些。俺兄弟三人诨名‘醉罗睺’、‘小神荼’、‘病郁垒’,向来惯识江湖中人,人称砂子进眼也能分出个是黄是黑,你们这几个溜子,还想瞒得过俺这对眼珠!”说着,他从地上拾起花碧云那柄长剑,说道:“你这婆娘,也太小觑了俺武大园,就凭你适才格开呼延兄弟钢鞭的那一剑,俺便看得出你是个杀人如麻的女罗刹!就冲着你扯谎这一件,俺便要割掉你的舌头!”

    说毕,他左手食指捏住了花碧云两腮,右手举剑便欲剜下。

    那孙十八娘忙道:“当家的休要忙,待俺取板刀来,只一刀,岂不快当?”

    她正欲起身,又忽地站住,倾耳聆听一阵,说道:“咦,哪里来的马蹄声响?”

    众人听了都不觉一怔,齐齐默立静听,脸上显出诧异的神色。

    孙十八娘一把攥住武大园的手腕,说道:“当家的,怕是官府的马队,快将这四个溜子藏下,以后慢慢地服侍。”

    两个酒保应一声,推搡着花碧云等四人离了前堂,过了后厅,又弯弯转转走了几条廊道,来到后院。那姓呼延的酒保走到一口大水缸前,一猫腰将那满满盛着水的大缸挪开,瞧那模样,这一搬一挪,只怕有千斤力道。

    水缸挪开之后,刹时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地窖。

    两个酒保一前一后押着四个人走到地窖口上,只见里面隐隐约约有一架木梯,直通到洞底。

    那姓呼延的酒保“胡胡”一笑,一把将四人搡入了地窖,四个人骨碌碌滚了下去。原来这地窖约摸两丈见方,倒也不甚狭窄。四个人双臂被缚,两脚悬空,只道这一跤摔下,必然皮开肉疼,谁知身子落地,竟是软绵绵的,原来地窖底上铺着草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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