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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春休

。因为他曾经在一场盛宴上做过缺席的人,那道伤口,每当到了阴雨天就会发作,疼入骨髓。作为江南名妓的沈宛,这些年,她听惯了海誓山盟、地老天荒,却深知那些诺言轻薄如纸。而纳兰的沉默,却让她感到安稳,因为他们在摇荡的岁月里,已经懂得彼此体贴。

    谁说爱到极致是无言、是淡然、是无牵,其实不是这样。这般无言,不是因为他们从容,而是距离的河流终于要将两个同船的人分散。他在人间摆渡,想要停留,却又漂去远方。她是一只离不开水的鸥鸟,眷念堤岸,却又忘不了涛声。纳兰觉得,自己已经将旺盛的青春给了别人,原本已觉太迟的相逢,又要接受未知的离别。他不许诺,就是怕自己守不住约。因为他知道,等待会令人老去,他害怕这个如花的女子为他红颜白头。沈宛觉得,爱是无私,纵算背负了诺言,也不该责怪。落花与流水,凉风与残月,究竟是谁无情?又是谁无意?

    本是悲伤的离别,他们却装作平静,就像撕裂的伤口,明明在流血,还笑着说真的不疼。他是她人生里的第一杯茶,品到清苦,亦有浓郁的回甘。她是他人生的第三枝花,开到极致,亦有疏落的清凉。她知道他心底有伤,所以在一起的时日,她素手为他补心裂。他知道她害怕甜蜜的诺言,所以他只给她现世的温暖、灵魂的感动。所以他们相爱,无论荣华与清苦、相守与相离,都一往无悔。

    纳兰摆渡离开,将绳缆抛向天涯,渺入苍茫的云水。过往的十年,就像是一场经久的长梦,美丽却凄伤。而现在他看到的是真实的自己,他想留在江南,守护这个女子,却不能编出谎言,说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名利。沈宛看着他离去,在雁过的高楼,想要招手,摆在眼前的是滔滔不尽的红尘。

    南乡子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着分携泪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

    人去似春休,一种烟波各自愁。他们的爱情,亦像一首词,相逢是平,离别是仄,红豆是情怀,相思是韵脚。可他们不能生活在词里,餐风饮露,不食烟火。既是在尘世,一缕清风,一米阳光,都可以将他们惊扰。他们的心,就像一面静水,被桨橹划过,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模样。彼此在相思中惆怅,深刻的爱不说出口,却已下定决心要生死相随。

    临江仙

    独客单衾谁念我,晓来凉雨飕飕。椷书欲寄又还休,个侬憔悴,禁得更添愁。

    曾记年年三月病,而今病向深秋。卢龙风景白人头,药炉烟里,支枕听河流。

    纳兰病了,在和沈宛离别的旅途中犯了寒疾,每一次心伤,他的病就会发作。无论是寒冬热夏,或是冷春凉秋,这病的感觉,就是钻入骨髓的冷和撕心裂肺的痛。他害怕在旅途中生病,身边虽然围着一大群的人为他忙碌,可是没有一个可以给他温暖。这时候,他总觉得自己被人抛弃到荒山野外,孤独为邻,影子相伴。满是空山的落叶,归根是它们最终的梦。而纳兰的根在哪里?他是无根的雪花,是江南的过客,是塞北的孤狼,是人间的漂萍。

    情感是巫师,给他这一生下了诅咒,他中了命运的蛊,并且再没有一道符,可以解得开。日子兜兜转转,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药炉里萦绕着淡淡的烟雾,这熟悉的味道,又让他想起,曾经他和表妹喜爱的那味药——独活。如今的他,还是独活吗?在他人生这册词卷里,昨天温暖的墨迹还未干,就已经仓促地要写完今天这寒凉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