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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灵的失衡与弥合途径

世界中,他所设计的理想人格--"至人"或"大人先生"既超越了现实,又超越了自我,获得了无限的自由与逍遥。在这里,他的理想人格与其旷达狂放的外在人格形象获得了统一。这个理想的精神境界与理想的人格,实际上是阮籍自我意识幻化的产物;他的人格的统一,实际上也是一种虚幻的统一。但无论如何,在现实世界解决不了矛盾,在阮籍虚幻的精神境界中都化乌有,形式上总算获得了某种心理上的平衡。

    以上两种弥合心理分裂的方式属于"精神"手段,除此之外,还有两种"行为"手段。

    第三,融情于山水的方式。《晋书》本传说阮籍"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他登广武,登武牢山,从隐士孙登游。从《咏怀诗》里也可以看作阮籍酷爱山水。阮籍常作山水之游,大概不止是对山水的简单爱好,而且也是对内心焦虑的抑制或消解。在现实生活中,其心灵的痛苦既然无法平复,那么游乐山水未必不是平衡心灵的一种有效方式。事实上也是如此,当某个人感到痛苦无法自拔时,往往会向往山水,采取游乐的方式,把个体自我融合于大自然之中,把痛苦消解于山水之间。联想到先秦道家之士,为什么对"自然"有那样浓烈的兴趣?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不过是借助于"自然"求得心灵的宁静或平衡。如果说,在先秦老庄道家那里,崇尚自然只是偏重在口头上,那么到了后人则开始付诸行动了。深受道家或玄学思想影响的田园诗人陶渊明诗云:"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把现实红尘看作是束缚人性的"樊笼",把山水田园视为是一片自由干净的乐土,认为只有在这里才能获得"自然",难怪他要终生流连倘佯于山水了。他的用意正与阮籍相同。纵观中国古代一些士人热爱自然、歌颂自然,特别在失意之时,往往归隐田园,游乐山水,其用意或许大都在于此。可见,阮籍游戏于山水之间而流连忘归,无疑是一种宣泄情感、恢复心理平衡的手段。

    第四,借酒麻醉的方式。从一定意义上说,游乐山水可以认为是一种恢复心理平衡的积极方式。对于一个痛苦异常的心灵来说,这种方式也往往难以奏效,因为人总是生活在社会中,对于现实是非常难以忘怀的,因而不得不采取自我麻醉的方式,以泯灭心灵的苦痛。自我麻醉的方式可能有多种,在阮籍那里则更多地采取了纵酒的方式,这可以说一种消极的方式。阮籍的理论幻化也是一种消极的方式,但它着眼于人的精 神,而纵饮醉酒则着眼于**。俗话说:"一醉解千愁"。醉酒可以忘掉世界,忘掉自我,忘掉一切,它从来就是消除心灵痛苦的最普遍、最有效的一种方式。曹操诗作的名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千百年来,这两句诗使多少人产生过强烈的共鸣!阮籍的好友刘伶在《酒德颂》里说:"兀然而醉,恍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晋书·刘伶传》)这几句话明确地点明了醉酒对于人之心灵的解脱作用。或许正由于此,竹林诸人都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世说新语·任诞篇》)他们所咽下的不是甜酒,而是苦酒,大概正因为是苦酒,所以才能有强烈的平慰心灵的作用。在魏晋名士之中,阮籍颇以酒狂著名。史书说他"酣饮为常"(《晋书·阮籍传》),他一生几乎是泡在酒中,醉在酒中。然而,阮籍醉酒与元康时期的一些人酗酒纵欲不同,他是有深刻用心的。《世说新语·任诞》载:"王孝伯问王大(忱):'阮籍何如司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对阮籍来说,酒不仅是其解决困境的手段(参见本书第一章四),也是他自我麻醉、弥合心灵分裂的方式。王忱不失为阮籍的一个知音。

    阮籍所设计的这几种手段,对于医治阮籍内心的痛苦来说,很可能有暂时的、局部的疗效,使理想与现实、"理想人格"与"外在人格"的分裂与冲突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弥合。但是,从客观方面看,只要现实的不合理性得不到根除,那么,理想与现实、"理想人格"与"外在人格"的分裂与冲突的根源就依然存在。事实上这一逻辑前提是不存在的。因此,一方面阮籍心灵的失衡不断地得到纠正,另一方面新的失衡又会不断地重新制造出来。从主观方面看,只要阮籍作为人格的主体不向现 实彻底妥协或投降,根本放弃自己的理想与信念,或者不能与现实彻底决绝,以身殉道,为维护自己的理想与信念而作出**的牺牲,那么,阮籍就不能由一个分裂的人格恢复为一个统一的人格。事实上,这个逻辑前提也不存在,因此,阮籍始终是一个分裂的双重的人格。我们可以推想,阮籍的一生始终是在心灵的失衡与分裂的痛苦状态中渡过的,他的心灵从来也没有得到真正的安宁与平静。

    对于阮籍的人格,应该作出什么样的评价呢?从道德价值的层面说,阮籍一生并没有真正地放弃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并没有与现实的丑恶同流合污,也并没有向丑恶的现实屈膝投降,因此,他并没有失掉他方正的品格。

    从根本上说,他与当时的一批趋炎附势的"寡廉鲜耻贪冒骄奢之鄙夫"是不同的。①然而,与中国历史上并不乏见的、在丑恶与强权势力面前绝不低头的特立独行之士相比,阮籍的品格又有差距,在其人格形象上蒙上了一层屠弱与灰暗的色调。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作为社会的"精英",应该以弘扬真理和维护社会的正义为最高职责,应该有为自己的理想而英勇献身的精神。儒者大力提倡"士志于道"的着眼点也正在于此,这一点也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所在与民族精神的体现。可是,恰恰在这个问题上,阮籍表现了自己的懦弱与动摇,这是非常令人惋惜的。因此,我们有理由理解他、宽容他,同时也有足够的理由批评他、责难他。阮籍双重人格的产生,当然与其性格的软弱性有关,但从根本上说,乃是封建**制度强力压制的产物。在中国历史上,阮籍式的双重人格并不少见,它带有典型和普遍性的特征。这说明,只要封建的**主义不铲除,那么,阮籍式的人格,即扭曲和变形的人格将是不可避免的。阮籍人格的分裂是他自己的悲剧,也是中国古代士人的悲剧,同时是时代的悲剧;反过来,阮籍的悲剧角色乃是对黑暗现实的控诉和对不合理的封建**社会的揭露。我们从对阮籍悲剧式的人格所作的历史反思中,难道不可以悟解到一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① 王夫之指出:"晋武初立,??其所用者,贾充、任恺、苟勖、冯紞、何曾、石苞、王恺、石崇、潘岳之流,皆寡廉鲜耻贪冒骄奢之鄙夫。"(《读通鉴论》卷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