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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史家文风的基本要求

记",即是怎么说就怎么写,写出来的文字,纵然曾经润色加工,仍充满着时代的气息。《三传》之说,既不习于《尚书》;两汉之词,又多违于《战策》,这样,"足以验氓俗之递改,知岁时之不同。"正因为《左传》和《史记》坚持运用口语世语,遂使它们在语言艺术上取得非常大的成功,成为中国史学史上两部历史文学的杰作。但是魏晋以来史家通无远识,丢掉了左、马的优良传统,他们"怯书今语,勇效昔言",刻意仿古,失彼天然。诸如魏收、牛弘撰魏、周二书,必"讳彼夷音,变成华语",更有"妄益文采,虚加风物,援引《诗》、《书》,宪章《史》、《汉》",结果是华而失实。刘知几批评这种文风说:"夫天地长久,风俗无恒,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而作者皆怯书今语,勇效昔言,不其惑乎!苟记言则约附《五经》,载语则依凭《三史》,是春秋之俗,战国之风,亘两仪而并存,经千载其如一,奚以今来古往,质文之屡变者哉?"①他以历史进化观为思想武器,对表现在文风上的复古主义展开了猛烈的批判,从而捍卫了史书的时代风貌和客观真实性。这是难能可贵的。也是从这一原则出发,他从魏晋南北朝弥漫史坛的不正文风笼罩下,发现了不随波逐流的王劭和宋孝王,并大加表彰其"抗词正笔,务存直道,方言世语,由此毕彰。"在提倡采用当时口语的同时,刘知几对魏晋以来以骈文俪句撰史亦深表反对。他说:"自兹已降,史道陵夷,作者芜音累句,云蒸泉涌。其为文也,大抵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应以一言蔽之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弥漫重沓,不知所裁。""其立言也,或虚加练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徘优。文非文,史非史,譬① 《史通·模拟》。

    ② 《史通·言语》。

    ③ 《史通·叙事》。

    ① 《史通·言语》。

    夫乌孙造室,杂以汉仪"。①所谓"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体兼赋颂,词类徘优"云云,就是指以骈文入史。此等文风,以南朝梁代为盛,"自梁室云季,雕虫道长。平头上尾,尤忌于时;对语俪辞,盛行于俗。始自江外,被于洛中。而史之载言,亦同于此。"②刘知几对以骈文入史的批评曾得到后代史家的赞扬。清代学者浦起龙在《史通通释·叙事》篇释刘知几的论断时说:"此节撇尽后史简且不能,更何处说起用晦耶?今试取诸史读之,信有八代之衰之叹也。"刘知几评论历史编写中的文风,是针对当时的具体情况而发。这种浮华的文风积弊日深,严重地影响了历史著作的实录求真之义,已经到了不变不行的时候了。刘知几对浮华文风的批评,说明他改变文风的要求已相当自觉,在他这个时代,社会酝酿着变化,文风也酝酿着变化,至韩愈提倡古文运动,便是文风变化酝酿成熟的结果。

    但是,既使是文风的变化,也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由于骈文之深刻影响,至使刘知几一方面反对用骈文撰史,另一方面他本人又基本上是用的骈文撰写《史通》,因之在理论和实践上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境地。对此,史家多有察觉,张舜徽先生对刘知几批评骈文的言论评论说:"知几此论,道尽六朝文敝,切中膏育。然自魏晋以下,士习华靡,要亦时尚使然耳。??然观《史通》全书,亦重在修辞炼句。凡四字可尽者,必足成八言。一句能毕者,辄联为二语。所谓'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之病,累牍连篇,靡不然矣。使知几当日自成一史,亦未必能黜华崇实,屏绝绮语,而反之三代两汉也。盖习尚移人,有不期然而然者。何用深责六代诸史乎?"①这里既肯定了刘知几对骈文的批评,又指出了他自己深受骈文文风的影响,既对骈文之敝表示了否定,又以为骈文成风乃时尚使然表示理解,其看法是相当辩证的。

    当然,学术界也有另外的看法。姜书阁先生征引瞿兑之《中国骈文概论》关于刘知几"对于骈文的不满"之后说:"说他对骈文不满,恐无根据,且与实际情况不符。??事实是他的《史通》,从序起到全书终了止,基本上都是用骈体写的。他如果真的对骈文不满,就不会用骈文写这部耗费了半生精力的史学巨著。"②我以为应该承认刘知几批评过骈文,且批评相当严厉,然而确切地说,刘知几主要是反对以骈文撰史。他是位史家,任务在"商榷史篇",包括史家的文风。他并没有把骈文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去反对。所谓"朴散淳销,时移世异,文之与史,较然异辙",只是说明文士之文与史家之文分道扬镳,各自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知几从史家实录直书之义的要求出发,拨浮华,摭真实,捍卫史家求实存真之旨,因而反对以骈文撰史,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本人"耻以文士得名,期以述者自命",自幼选择了史学志愿,留意于名山事业,因而关心、思考史家撰述的宗旨、方法和文风,在文、史之间更倾注于史,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是,的的确确,他并没有在整体上去否定骄文,至少说从现存《史通》中看不到他全面否定作为文体的骄文,而只是反对以骈文撰史。

    ① 《史通·叙事》。

    ② 《史通·杂说下》。

    ① 《史学三书平议·史通平议》卷三第75 页。

    ② 《骈文史论》第458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年版。

    为了更深入了解刘知几关于骈文的理论和实践,我们有必要从更广的视野上讨论一下骈文的来龙去脉。唯其如此,才能更切合实际的估价刘知几关于骈文见解的是非。

    骈文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个影响深远的文学体裁,曾产生过积极影响,也带来过消极作用,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部分。它来有源,去有踪,源远而流长,对它应作具体的分析,客观的评价。先秦文章,本无骈散之分。秦汉以还渐有骈意,经七百年发展演变,始达成熟。至南朝徐陵、庚信,出现高峰。隋至唐初,沿袭未改,但其势渐衰。中唐韩愈倡为古文,欲以振八代之衰,应者甚众,实效可观。然科举应试之赋,已由骈而进入严格的律体,应世之文亦全限于"今体"的"四六",即使古文家也不能免。具体唐代文章的发展变化,《新唐书·文艺传》曾有详实的评述。大体言之,唐初百年间,沿袭六朝文风,一直是骈俪文占据着文坛。玄宗即位前后至代宗大历以前,为崇雅黜浮唐文初变时期。大历、贞元间,韩、柳提倡古文,造成声势,骈文衰而新古文兴起。骈文在潜移默化中逐渐起了变化,而终致为新兴的散体古文所代替,而成为文起八代之衰的新局面。刘知几既然处在骈文占据文坛的时代,他以骈文行文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既反对以骈文撰史,又在《史通》的写作中崇雅黜浮,推进了骈文的改造,因之开了唐代文学宽博宏伟新风的先河。我们不应该把知几的骈文与六朝的骈文等量齐观。

    综上所述,我们从知几关于史笔的系统主张中可以看出,他作为一位史学家的卓越的史识、明确的宗旨、严格的史风,至今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