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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以改革求恢复的理论

    南宋孝宗淳熙五年(公元1178 年),叶适应进士试,在回答皇帝策问的《廷对》中说:"夫复仇,天下之大义也;还故境土,天下之尊名也。"(《水心别集》卷九)这个主张贯穿了叶适的一生,是他的全部政治思想的出发点和归宿。然而叶适之论恢复,不同于常人,有其独特的观点和方法,在南宋独树一帜。

    (一)主张从"苟简"的方法中摆脱出来

    宋南渡以后,战和问题争论不绝,与此相应,在实际上,用兵不成即转而议和,在这两个极端之间不断转换。几十年过去,复仇大义未能行,恢复大业未能举。叶适总结以往的教训,认为不应在非"用兵"即"通和"这二者之间不断转换,而应改变思路,另辟蹊径,走出一条新路来。他说:为复仇之论者有矣,不过欲斗胜负于兵革而已,自用兵以来(外)无他画也。

    为固本之论者有矣,不过欲久和好以无事而已,自通和之外无长虑也。为国之道,必有次第;天下大事,不容苟简;岂可不出于用兵则出于通和哉?(同上)

    在这里,叶适提出了一个思想方法的问题。"为国之道,必有次第",就是一个层次和顺序的问题:哪个为本,哪个为末;何者为先,何者为后,都应有认真的研究,通盘的考虑。"欲久和好以无事",名为固本之论,其实并未抓住根本,把复仇恢复置之不顾,是最大的忘本;"斗胜负于兵革"论者虽然未忘恢复之根本,但在事情的顺序上摆错了位置,因此也难以成功。

    "天下大事,不容苟简",就是说天下大事是个复杂的整体,应该从多方面、从全体上来看待,不可简单化,陷于片面性;单纯的主张"用兵"或"通和","自用兵以外无他画",或"自通和之外无长虑",都是简单化、片面性(即"苟简")的表现。单纯的"用兵"和单纯的"通和"是两个极端,互相反对,互相排斥;但在一定条件下会互相转换。单纯的"用兵"遭到失败,投降派就出来主张"议和",由一个极端转向了另一个极端。南宋以来对金关系的历史不就是这样不断地重复着的吗?叶适感到,这种单纯的"用兵"和"通和"的两极转换的状态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而为了摆脱这种状态,必须先在思想上改变简单化、片面性即"苟简"的方法,于是,他发出了"岂可不出于用兵则出于通和哉"的呼喊。

    (二)主张走先改革后恢复的新路

    叶适认为,要摆脱"不出于用兵则出于通和"的"苟简"的思想方法,就要考虑本末、次第。在《廷对》中,叶适答复孝宗皇帝"民力艰而未裕"的策问时,对孝宗"以为俟版图之复也,当尽捐天下之赋在于常科之外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说:臣以为陛下诚欲大有为也,则必先有大慰天下之望。故夫能捐横赋而后可以复版图,俟版图之复而后捐之者,无是道也;能裕民力而后可以议进取,待进取之定而后裕之者,无是道也。陛下徒因今之法而少宽之,此不足以裕民;果裕民也,更为之法可也。

    (《水心别集》卷九)在这里,叶适从先后次序而论及本末,由"能捐横赋而后可以复版图",到"能裕民力而后可以议进取",到裕民必"更法",从而抓住了恢复大业的根本--更法。更法--裕民力--进取--恢复故土,这就是叶适为恢复大业所设计的一条新路,即以改革求恢复之路。

    叶适的这个恢复论,是建立在对当时政治形势的客观分析的基础上的。

    他说:立国之势,有未当论治乱安危而当先论存亡者,??至如今日事势,亦只当先论存亡。今日存亡之势,在外而不在内;而今日堤防之策,乃在内而不在外;一朝陵突,举国拱手,堤防者尽坏而相随以亡,哀哉!(《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十三)

    由此可见,当时政治形势的首要问题,不是治乱安危,而是存亡;存亡之势,在外而不在内,也就是由于女真族统治者的威胁,"虏威所加,自然有土崩瓦解之势"(同上),致使南宋国家时时处在生死存亡关头;而挽救国家危亡之策,在内不在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方面,如敌人能遵守盟约,敌国有内乱等,都是靠不住的,而应力争把自己国家的事情办好,从而宽裕民力,增强国力,变弱为强,转败为胜,化被动为主动,然后才能达到报仇雪耻、收复失地的目的,而这一切,都要归结为切切实实地改革内政。

    叶适认为防止亡国之策在内不在外,是由他总结历史上亡国的教训而得出的结论。这里说的内,是指政府本身的作为。他回顾历史上的亡国,往往起于夷狄或盗贼(指农民起义或将帅的叛乱),而成于官吏。夷狄或盗贼是亡国的外因,而官吏的**是内因,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只有外因还不至于亡国,外因通过内因而亡其国。他举例说,唐代"道州西原蛮掠居人数万去,遗方数千,而诸使调发符牒乃至二百函",故元结赋诗以为贼之不如;而杜甫有"粲粲元道州,前贤畏后生"之语。"盖一经兵乱,不肖之人,妄相促迫,草芥其民,贼犹未足以为病,而官吏相与亡其国矣!"(《唐书五》,《习学记言序目》卷四十二)这样的论述,深得罗大经的赞同,他说:"至哉言乎!古今国家之亡,兆之者夷狄盗贼,而成之者不肖之官吏也。且非特兵乱之后,暴驱虐取吾民而已,方其变之始也,不务为弭变之道,乃以幸变之心,施激变之术张皇其事,夸大其功,借生灵之性命,为富贵之梯媒。甚者假夷狄盗贼以邀胁其君。辗转滋曼,日甚一日,而国随亡矣。"(《鹤林玉露》乙编,卷三)罗大经此论,甚合叶适之本意,是对叶适观点的很好的发挥。在南宋时,亡国的威胁主要在异族(当时为金),叶适主张,通过改革国内之弊政,来缓和国内的矛盾,从而避免那些不肖之官吏利用弊政来残害百姓,"草芥其民",通过他们之手来实现异族灭亡宋国的危险。

    叶适把救亡归结为改革内政,是他对于南宋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法律乃至于士大夫的习惯心态等方面的积弊的深入研究而得出的。这些积弊,有的是宋南渡以来几十年中形成的,有的甚至可追溯到北宋建国之初,因此积弊是很深的。研究这些积弊从而提出相应的改革措施,是叶适的"实谋"的重要内容。叶适研究积弊,举其大者有四:一,"以六千余万(缗)

    供四屯驻之兵","故财以多为累而至于竭";二,四屯驻大军、诸州之厢兵、禁兵、土兵,"併兵之数亦且百万","故兵以多为累而至于弱";三,"昏然儳首一听于法度,而事功日堕,风俗日坏,贫民愈无告,奸人得志","故法度以密为累而治道不举";四,"万里之远,皆上所制命","一朝之患,皆上所独当","故纪纲以专为累而至于国威不立"。(《实谋》,《水心别集》卷十)叶适总论当时之弊说:取民者已困矣,犹以为仁政;趋事者已弊矣,犹以为良法。国无骏功,常道先丧;士无奇节,常心先坏;俗衰时迫,谁与谋长!(同上)叶适认为,只有敢于面对现实,下决心革除积弊,才能大有所为。他向孝宗皇帝建议说:自非深观远览,逼知前失而不讳;坚志强力,独行所难而不惑;当为则为,毋以为昔未尝有;当改则改,毋以为今方循用;除百年之宿■,开兴王之大道,计岁月之举措,求日新之功效;明发慷慨,同于饥渴,乌能尽天下而虑之乎!(同上)

    在这种积极革新思想指导下,叶适主张对前述的四大积弊,"不可以不更":"财以多为累,则莫若少之";"兵以多为累,则莫若少之";"法度以密为累,则莫若疏之";"纪纲以专为累,则莫若分之"。这就是减赋、精兵、宽法、分权(具体论述后面还要谈到),为改革的几个要点。叶适认为:更之则慰民心,苏民力,解纏起痼,兴滞补弊,则二三年之间,可以抗首北出,而取燕之利在掌握矣。然非先尽(去)其害,则不能得其利,害尽去则利见矣。(同上)

    这就是说,改革以慰民心、苏民力是进取以收复失地的前提。值得注意的是,叶适在这里强调了"取燕",这是叶适恢复论中的重要内容。原来叶适所主张的恢复,不仅要收复原来属于北宋而沦于金的故土,还要收复五代时后晋石敬瑭割弃的燕云十六州。他说:夫燕、蓟,中国之郛郭也;河北、河东,中国之阛阛也。??今虽使张王师,返都邑,款陵庙,尽复祖宗已夫之地,而燕、蓟之不复,犹处国家之弱势,未削石氏之覆辙,威必不振,国必不立。何也?有天下者以天下取,以天下守,故尽天下之势,非可以畏缩苟安,立私说而妨正论也。(同上)

    这就是说,燕、蓟是中原的屏障,燕、蓟不收复,河北、河东(今山西)

    无险可守,国家仍处弱势。因此,"究利害之所极,以定国家之论,亦必曰取燕。"(同上)

    以改革内政为始,以取燕为终--这就是叶适的恢复论的全部内容。这个思想是有别于其他人的,具有独特性。

    (三)对妥协投降和苟安的抨击

    进取恢复的反面是妥协投降、苟安。叶适的恢复论包含了对妥协投降苟安的批判,在批判妥协投降苟安中进一步论述了恢复的主张。

    自南渡以后,妥协投降派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南宋朝廷,并在大部分时间里占统治地位。其中最突出的是绍兴年间秦桧的"南自南北自北"的谬论。

    叶适斥责道:苟目前亡大辱者,为"南自南北自北"之论,视君父之仇如疥痒之在身,忍而不搔无害也;明示祸福以胁衣冠,举俛首而奉虏。??是又绍兴以来为小人之所挟制,而不能尽天下之虑也。(《水心别集》卷十)

    这种投降论调和投降派的阴谋活动,破坏了南宋初年曾经出现的那种抗金局面。对这种投降沦调和投降活动,叶适义正辞严地予以抨击:夫北虏乃吾仇也,非复可以夷狄畜;而执事者过计,借夷狄之名以抚之。

    夫子弟不能报父兄之耻,反惧仇人怀不释憾之疑,遂欲与之结欢以自安,可乎?往者绍兴行之,天下不厌,至于废逐大臣,诛杀名将,尽黜异议者,空士大夫之列,汹汹数岁而后定。一旦虏自败约,始举不得已之兵以应之,天下因又以言复仇为事。暴师淮水之上,久未有功,宰相乃用前策,建议罢督师,撤攻具,出东西北道四要郡以乞之,而复为和。(《水心别集》卷四)

    在这里,叶适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政治理论问题,即夷狄和仇敌相区别的问题。

    所谓夷夏之别,是儒家的传统思想。主和派的"执事者","借夷狄之名以抚之";也有主战派大臣如赵鼎,"自附于问学①,收拾文义遗说,与其一时士大夫共为贵中国贱夷狄之论,此说《春秋》者所常讲也"(《终论五》,《水心别集》卷十五)。总之,主和派和主战派都曾从夷夏之别的传统思想中找理论根据。叶适对此不以为然,而提出了自己的理论根据。他以仇敌立论而突破了夷夏之别的传统思想,认为"北虏乃吾仇也,非复可以夷狄畜",不能把女真简单地看成是夷狄,而以一般的夷狄来对待它;认为"中国之不可以徒贵,夷狄之不可以徒贱也"(同上)。女真统治者侵占宋朝的北方国土,虏去徽、钦二帝,残害宋土人民,是宋朝的仇敌,与宋朝君臣和广大人民不共戴天,因此,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