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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最后的岁月

地等待,默默地付出。

    能与依莎多拉·邓肯和贝尼斯拉芙斯卡娅这样优秀的女子共度人生的一段时光,诗人叶赛宁,夫复何求?而邓肯与贝尼斯拉芙斯卡娅的爱情惨遭叶赛宁狂暴的摧折,又着实让天下有情人同声一叹!

    如果说,叶赛宁在弥留之际,心中奔涌着对爱情的怀念,那么,真正使他辗转反侧的,还是她——依莎多拉·邓肯。否则,他不会戴着邓肯送给他的围巾,带上那只伊特鲁里古花瓶,来到安格里杰尔的5号房间。

    种种迹象表明,这不是一次心血来潮的自杀,而是有着周密计划和充分准备的。

    这样,绝命诗中的“朋友”究竟是指谁?谜底迎刃而解。叶赛宁的死又成了新闻界再好不过的噱头,各大报刊纷纷登出叶赛宁与邓肯之间的种种“大揭秘”、“大曝光”、“独家报道”等等,谣传四起,流言扑面。邓肯毫不示弱,向巴黎的新闻社去电抗议:

    叶赛宁的不幸去世使我悲痛欲绝。他拥有青春、美貌和超人的天赋。然而他不满足于这些,他那富于冒险精神的心灵向往着无法达到的目标,他希望压倒那些市侩们。

    他毁灭了自己年轻美丽的身体,但是他的灵魂将永远活在俄国人民以及所有热爱诗人的人们的心中。对于在巴黎出版的美国报纸上所刊登的一切无聊的不实之词,我提出强烈抗议。我与叶赛宁之间从未发生过争吵或离异。我万分悲痛地哀悼他的逝世。

    依莎多拉·邓肯

    艾尔玛从莫斯科来信,详细地汇报叶赛宁去世和下葬的情况。邓肯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其中说:

    “谢尔盖的死使我大为震惊,我痛哭了好久。他似乎经历了人世间的一切痛苦。我自己也遭受了一系列的灾难,以至时常想到随他而去,不过我会选择投海。但目前我还不能这样做,我有一个未来的计划需要完成。”

    这个“未来的计划”就是指与法共合作办一个千人规模的学校。邓肯还在苦苦努力。

    她写信给玛丽·德斯蒂说:“我的眼里已经没有泪水可流了。”

    不久,邓肯接受英国联合报刊驻尼斯记者的采访,末尾语含沉痛:

    “现在全世界都在笑,而我却在哭。”

    4

    1926年9月10日,依莎多拉·邓肯在巴黎举行了一场李斯特专场作品的演出。期间,法国诗人让·科克多朗诵了他的成名作《埃菲尔铁塔的婚礼》,而后,又即兴朗诵新作《俄耳浦斯》。

    俄耳浦斯是希腊神话中善弹竖琴的歌手,邓肯在诗歌婉转的旋律里听到了缥缈的琴声,她翩翩起舞,仿佛又回到了希腊那神话般的氛围中。

    科克多与画坛巨擘毕加索相交甚笃,而1926年的毕加索正如日中天,他在巴黎妇孺皆知,里巷相闻。邓肯既没有在别的场合,诸如名流集会之类,与毕加索谋面,也未曾通过科克多这架桥梁,将舞蹈与美术天堑变为通途。

    两位不同艺术领域里的革新者,在各自的追求与探索中登峰造极,他们的会面一定会是一场精彩的“高峰对话”!

    邓肯与毕加索都是同龄人,邓肯只比毕加索大三岁,他们肯定互相听说过,为什么会没有相遇的机缘呢?

    历史就是这样,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空白,耐人寻味。

    依莎多拉·邓肯决定拍卖她在纳伊的住宅。那是一块伤心之地,她的两个孩子就是从那里出去被塞纳河水夺去了生命。另一个原因则是她负债累累,1922年的一笔3000法郎的欠款,利滚利,到1926年已超过一万法郎。

    11月24日,邓肯接到了莫斯科法院的通知,鉴于她是叶赛宁的遗孀,确定她有叶赛宁财产的继承权,一共约40万法郎。这笔钱对邓肯来说,应该是太宝贵了,她的口袋里连吃下一顿饭的钱都没有了。但她不为所动,马上草拟了一份电报,发往莫斯科法院的首席法官,声称放弃对叶赛宁财产的一切权利,并建议将其赠与叶赛宁的母亲和妹妹,她们比她更迫切需要这笔钱。

    第二天,法院就以31万法郎的价格低贱地卖出了纳伊的住宅。

    31万法郎并没有使邓肯发财,相反,这是她破产的开始。这笔钱很快就被她以前欠的各种债务侵蚀一空。不久,她托身的吕特蒂阿旅馆的办公室给她送来了一张账单,9000法郎!信封内附有便条:

    如果这张账单不能在当晚付讫,邓肯女士必须搬出此室。

    有生以来,她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被勒令离开旅馆。

    依莎多拉·邓肯为舞蹈艺术事业奋斗了一生,她所遭遇的困境,激发起许多文化人的良知。在巴黎上层社会极具感召力的多萝西·爱尔兰小姐的公寓里,正在召开一个紧急会议。主要议题是迅速成立一个委员会,筹集资金,争取在纳伊住宅第二次拍卖时将其买回,让邓肯重新成为它的主人。

    这个委员会的成员有:塞西尔·萨尔托里斯女士、伊奥尔斯卡女士、安德烈·阿尔恩伊弗尔德先生、乔治·丹尼斯先生和阿尔弗雷多·赛兹先生。

    伊奥尔斯卡是一位成就斐然的女演员,她的热心肠和责任感享誉欧洲演艺界。有一天,她来到了萨布隆斯大街邓肯蛰居的那间阴暗的小工作室里,只见家徒四壁,连一只衣箱也没有,邓肯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书。伊奥尔斯卡问道:

    “依莎多拉,你随身的东西呢?”

    “在那儿,那只手提袋里。”

    伊奥尔斯卡走过去看了看:“这只有些纸。我问你的衣服放在哪?”

    “衣服吗,我都穿在身上了。那个手提袋装着我的全部财富,它们是无价之宝——我赖以寄托感情的信件和回忆录。”

    “依莎多拉,你还剩多少钱?”

    邓肯笑了,她掏出钱包里所有的钱说:

    “来,咱们一起数数……哦,5法郎,35生丁。”

    “这太可怕了。你怎么还能坐着安心读书呢?”

    “我过得很好,我在读《雅歌》。你能给我读一段吗?”

    “现在?不行!依莎多拉,答应我,为生活作一次让步,如果你能在香榭丽舍大街音乐厅工作两周,他们就会付给你5000法郎,他们马上想和你签合同。”

    “亲爱的伊奥尔斯卡,你的好意我领了。我不会原谅任何背叛自己艺术的人。艺术是神圣的,除了儿童之外,艺术是世界上最圣洁的东西。”

    “依莎多拉,你不是要办学校吗?办学校离不开钱啊!”

    “说实在的,我并不怕没钱。我最怕的是夜晚到来,我总在那时想起我的孩子,可怜的孩子……来,请给我读《雅歌》吧。”

    伊奥尔斯卡为此次专访写了一篇感人肺腑的文章 ,她说:

    我读完此书时,她在哭泣。当她告诉我她仅有5法郎时,她还在笑着……当她告诉我那个已被信件占去一半的手提袋装有她的全部财产时,她仍在笑着……然而,当她听到《雅歌》时,却泪流满面!

    的确,这位美国妇女是由神圣的材料做成的。她的名字应流传千古,这位天才确实改变了整个世界。

    5

    专门成立的那个委员会做了大量实事,譬如公开募捐、拍卖礼物等,但内部也存在着不少的分歧,导致效率不高,买回纳伊住宅的钱迟迟没有凑起,不过这些钱使邓肯的生活大有起色。

    1927年夏,许多朋友来到了依莎多拉·邓肯的身边,也让她心境顿然开阔,除了玛丽·德斯蒂外,还有上十年没有见过面的“大天使”,他弹的钢琴更加令人如痴如醉,还有爱德华·斯泰肯,他于1920年在希腊摄制的一幅邓肯的照片,被誉为最能展示“最伟大的舞蹈家的风采”。艾尔玛·邓肯也来了!她专程从莫斯科赶来看望自己的养母,并汇报学校的近况。

    7月8日下午,邓肯在莫加多尔剧院举行了她一生中最后一场公开演出。乐队指挥艾伯特·沃尔夫,节目是依莎多拉·邓肯精心选定的,有舒伯特的《圣母颂》和瓦格纳的《绮瑟之死》等。

    许多作家、记者、评论家都对那次演出写过印象记,而且是难得的众口一辞的颂扬。我们看魏尔纳的一段描述: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成功,没有过这样的令人入迷,甚至在她年轻时名声显赫的日子里,也不曾如此地动人心弦过。这里有一种神秘的、神圣的东西。当她表演《圣母颂》时,观众的眼睛没有一只是干的;所有在场的人,评论家、舞蹈家、美术家、音乐家、舞台工作人员……都看得出神入迷,失去理智。表演刚刚结束,整个大厅的观众全体起立,鼓掌欢呼。

    啊,天啦,她取得了这最后一次胜利,是多么美啊!

    这次演出几乎付出了依莎多拉·邓肯所有的心力,面对热烈鼓掌欢呼的观众,邓肯含着泪水,只是挥手致意。她将指挥沃尔夫请到撒满鲜花的台上来,一起向观众鞠躬,微笑。她一言不发。而以前每次演出之后,她都会来一段具有轰动效应的讲演。

    邓肯怎么了?

    台下的老朋友们都隐隐感到一丝无言的伤痛。

    法国作家亨里特·索雷特意到她的化妆室去向她表示祝贺,他看到邓肯“躺在那里,尚未完全脱掉的衣裙,露出一双赤脚,疲惫不堪的头靠在迷人的双臂上。她看上去心情沉重,涂有口红的双唇紧紧关闭在一起,红发如同古代雕像中的头发那样卷曲着,宛若稻茎无力地搭在肩上”,像有一块石头从天上落下来,砸在索雷的心坎上。他默默地退了出去。

    8月初,邓肯和玛丽·德斯蒂等人启程前往尼斯。在车上,玛丽·德斯蒂突发奇思,她问邓肯:

    “依莎多拉,你一生中最爱的是哪一个男人?”

    邓肯回答:

    “我也不知道。我爱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爱得无以复加。现在,我仍然全都爱……”

    “你对叶赛宁的感受是不是更特别?”

    “对,我忘不了那双蓝眼睛,它的目光总是直射入人的心里。”

    “你认为,你一生中哪段时间活得最愉快,最得意?”

    邓肯毫不犹豫地说:

    “俄国,俄国,只有俄国!我在俄国的三年,尽管受尽了苦,还是顶得上我这一辈子加在一起的其余的时间。在那里,我对我存在的意义体会得最深刻。在那个伟大的、不可思议的国家,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不,玛丽,你必须和我一起去俄国。我们很快就走。要是他们支持我的学校,我将在那里度过我的有生之年。”

    6

    8月12日,美国艺术家罗伯特·钱德勒和克莱门斯·伦道夫小姐主持午宴,邓肯和玛丽应邀出席。来接她俩的是一辆漂亮的布加蒂赛车和一位英俊的意大利司机,他叫本奥伊特·法尔凯托,他们一路上谈笑风生,很快成了好朋友。邓肯喜欢各式各类的车,而法尔凯托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们相约后天一起去英格兰游乐场乘车兜风。

    13日,依莎多拉·邓肯来到经纪人奥托伊斯先生家,研究去法国其他地区举行冬季巡回演出的可行性。一进家门,奥托伊斯儿子那双明亮的、泛着微笑的蓝眼睛,像一把利刃刺痛了邓肯脆弱的神经,她惨叫一声,冲出屋外,身体抖动得像狂风中飘荡的花瓣。

    邓肯一整天没有出过自己的房间。玛丽守在窗外,令人心碎的抽泣声一直没有断过。

    第二天清早,依莎多拉·邓肯对玛丽·德斯蒂说:“玛丽,如果你对我有一点点爱怜之心,请你替我找一条出路离开这个可恶的世界吧!我一天也不想多活了,这14年来天天忍受着可怕的痛苦。任何事情都减轻不了这种痛苦。在一个蓝眼金发的漂亮孩子随处可见的世上,我不能活下去了,我不能!”

    晚上,法尔凯托来接邓肯了。

    一看见法尔凯托,邓肯的心情好转了许多,仿佛从来没经历过不愉快的什么。她饭还没吃完,将一条又长又大的红色的中国绉纱围巾草率地围在脖子上,就要走。

    玛丽望着她说:“你最好穿上我的外套,不然会着凉的。”

    “不用,我戴上了红围巾挺暖和。”

    “依莎多拉,早点回来,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只是出去转转,很快就回来的。你又迷信了,玛丽,抽支烟吧,心情会好些。”

    邓肯说完,快步朝汽车走去。

    当她正要弯腰进去时,又回转身来,对着玛丽·德斯蒂喊道:

    “再见,朋友,我走向光荣去啦!”

    这是依莎多拉·邓肯在人世间讲的最后一句话。一分钟后,她的围巾在汽车启动时不慎从左肩滑入车轮,汽车猛然加速,又戛然而止。只见法尔凯托哭着跑出来,一边哀号:

    “我杀死了圣母!是我杀死了圣母!”

    邓肯被迅即送往圣克罗医院。她的灵魂已经安详地到了另一个世界,迪尔德丽和帕特里克的世界,也许,还有叶赛宁的世界……

    但可以肯定,那将仍然是一个舞蹈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