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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藏娇

    搬进朱里亚大街的双层建筑后,一连好几天,拉斐尔都不习惯。这房子很脏,几乎空无一物。教廷里自然能找到泥水匠和粉刷匠来把它弄规整,不过得乱糟糟地张罗好几个星期。拉斐尔带着自己的几个助手先把两间正房收拾好,并在侧室里安置了画案和其他工作用具。他租来几块壁毯,还在墙上挂了自己画的几幅草图。接着,他又摆了几件不大的古代大理石像,这是他从城郊的农民那里廉价买来的。它们包括阿波罗头像和酒神节狂女的躯干像。还有一件小小的浮雕,上面的女子用手扶住自己秀美的长发……

    当有个女人进入拉斐尔生活的消息传开后,人们不断添油加醋,议论不休。好奇者们在梵蒂冈长廊上围住大师的学徒,寻根究底地打听种种细节。聪明活泼的小学徒趁机发挥想像,把一些寻常小事也吹得天花乱坠。在他的讲述中,玛格丽特成了特拉斯杰维勒公主;当她告知父王,说自己被强烈的爱情折磨得死去活来时,狂怒的父亲把她赶出了宫门。

    总而言之,这姑娘是半个孤儿,在没有母爱的情况下长大成人。

    一个经常在教廷里乱蹿的职员神不知鬼不觉地抄走了拉斐尔写在画稿上的几首诗,把它们拿给米开朗琪罗看,意欲煽起他对拉斐尔的不满。

    你看,米开朗琪罗成天累得要死,而拉斐尔却轻轻松松,还有时间去谈情说爱,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他的工作室里老是闹闹嚷嚷,就像小酒店里一样。不过,米开朗琪罗虽然不愿同拉斐尔往来,也从不对他评头品足。他接过拉斐尔的诗稿抄件看了一会儿之后,自言自语地说:“他画画比写诗强。他的勤奋多于才艺。”

    拉斐尔用几个星期的空余时间收拾好几间屋子,将玛格丽特带到新居去了。

    吉基要远离罗马好几个月。朱里教皇决定亲自去视察他夺回来的梵蒂冈遗产,亦即他的军队新近占领的城市。在他出发之前,拉斐尔必须完成谢尼亚图拉厅的两幅壁画。圣上知道,第三幅《帕尔纳斯山》的草图还在制作。

    拉斐尔把为伊姆别利娅画的速写像拿去给教皇看,以便证实第三幅壁画的草图正全力以赴地进行,免得他怀疑画上那个拿着书卷的女诗人萨福不是根据真人描绘,而是凭空想出来的。拉斐尔已经将她画在三幅草图上。现在要讨论的是,该如何在壁画上描绘她挽着金黄色发髻的古典式侧面像。教皇的崇高身分不允许朱里追问谁是萨福的模特儿。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撕碎草图,以此来说明神圣的诗坛上不应有女人的位置。

    然而,当他的老花眼一下子捕捉住摆在他面前的三张草图时,他又改变了主意。他指着中间的一幅简短地说:“要这一幅!”

    这幅草图上的诗人们才勾出轮廓,他们是荷马、维吉尔、但丁、阿那杰里翁、彼得拉克等等,然后是几个缪斯女神:缪斯之后又是标出名字的人像轮廓:阿里奥斯托、提布卢斯、卡图卢斯和奥维德,略靠下方则是荷拉斯和品达罗斯。

    “把我们的意大利作家桑纳扎罗也画上吧。我很欣赏他。”教皇说。

    教皇的话就是法律。

    《帕尔纳斯山》的构图就这样通过了审查。

    正午刚过,拉斐尔便到伊姆别利娅那儿去。自她生孩子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星期,拉斐尔还未来向她祝贺。现在,他带来了那幅教皇应他的请求签了名的草图。从此,谁也不敢说拉斐尔将伊姆别利娅画进《帕尔纳斯山》壁画有违圣意了。还得再过几年,壁画才能全部完成。人人都有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将来无论是谁继承朱里的教皇宝座,毫无疑问都会尊重他的签名和意志。

    萨福的问题就算解决了。她的侧面像已经确定。当拉斐尔在内殿将草图拿给典仪大臣格拉西斯看时,教皇曾询问似地看了格拉西斯一眼。

    格拉西斯被认为对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他当年曾与伊姆别利娅的前任情夫布法洛爵士相熟,多次到过他朱里亚大街上的住宅;而现在,他也不可能不知道拉斐尔同伊姆别利娅的新情夫吉基是好朋友。格拉西斯寻思:吉基凭什么能让伊姆别利娅在神圣的梵蒂冈内殿壁画上流芳百世呢?画上的这个高傲的商人情妇,这个以萨福面目出现的高级艺妓,似乎比她的本来面目还要漂亮。

    拉斐尔感到高兴的是,他能将获得批准的草图带到朱里亚大街上来。吉基和伊姆别利娅都会因此而高兴万分。

    奶妈正在另一间屋子里给婴儿喂奶。这女孩长得像吉基吗?拉斐尔在给吉基画像时,仔细研究过他的长相。拉斐尔喜欢他刚毅乃至有几分生硬的面部特征,长长的鹰钩鼻子和窄细的口形。拉斐尔一向对儿童很少留心。他小时候是家里惟一的孩子。而在佩鲁贾学艺时,女人的房间与学徒的住所是完全隔离开来的。现在,在女主人为了会客而更衣的这当儿,拉斐尔饶有兴致地观看奶妈如何把浅黄头发的小卢克列西娅放进美丽的摇篮。小女孩长得很漂亮,皮肤白里透红。待她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呢?

    伊姆别利娅半躺在卧榻上,一手支着头。她身上的连衣裙是用特别的黄色丝绸料子做的。这料子系直接从港口弄来。据说那里摆着一架天平:在天平的一端放上同样重的黄金,才能将另一端的中国丝绸拿走。

    伊姆别利娅能胜任母亲的职责吗?当她对自己的婴儿微笑时,她的面容会显得更温柔吗?自从拉斐尔上次见到她以来,她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记得,当他在荒废的花园中漫步沉思时,这个不寻常女人的容貌是如何同萨福的形象在他脑子里融合在一起。那时,他就想按照伊姆别利娅的样子来描绘古希腊女诗人了。

    “伊姆别利娅万岁!”他笑着将卷在圆筒里的草图取出来,递给她。

    这是他用银销钉按照他最喜欢的一张速写画成的。画幅下面还有他优美的签名:“乌尔比诺人拉斐尔。”

    伊姆别利娅打开画纸,同时转身向他,注意让光线衬出她的侧影。

    她蓝莹莹的眼睛闪闪发光,精巧的面庞有如古希腊的雕像。他单单选中了她来做萨福的模特儿,这选择正确吗?如果命运不安排他在吉基未来的别墅花园中见到伊姆别利娅,萨福或许就会画得像环绕在阿波罗身边的缪斯女神中的某一个。或许,她会同样美丽,但是缺少自己的独特面目。生活在形式和色彩世界中的拉斐尔,希望萨福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凡人。

    “我送草图去请圣上审查时并非没有几分担心,谁也无法事先预料圣上的情绪。我很高兴得到了他的首肯。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特别是上帝发慈悲,我就能完成已经开始的工作。”

    “太好了!”

    她站起身来,重又是身材苗条的美人伊姆别利娅。对她来说怀孕生育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次游戏。她突然转身问道:

    “您见到我的乖女儿了吗?”

    “爱情的孩子是最美丽的,小姐。”

    他觉得自己与伊姆别利娅似乎又陷入了魔圈。他们不用说话便能互相理解,而他们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是具有某种象征意义。伊姆别利娅取出一串颗颗圆润的珍珠,高高举起,让灿烂的阳光照射这大海的珍宝。

    她此时的神态,像是在行某种祭礼的女祭司。或许,萨福当年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洗手时就是这副神态吧?

    “这是送给你的姑娘的。”

    她能送拉斐尔什么呢?传说阿波罗曾送给女预言家彼拉一千年的寿命。若是伊姆别利娅活到西彼拉的年纪,当她脸上满是皱纹,或许就会有人爱她了。那时,她就会把拉斐尔为她画的像打开来给女儿看:“你母亲当年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啊!”她轻轻拨动诗琴,顿时仙乐袅袅如天外飞来。伊姆别利娅在诗琴伴奏下用希腊文吟唱了萨福的几首名诗,这是她从后父斯特拉斯基诺那儿学来的。诗琴正奏出和弦,忽而悄然无声,屋里重又恢复宁静。

    拉斐尔猛然明白,吉基为什么宁肯同艺妓伊姆别利娅姘居也不愿娶有钱有势的公爵小姐做新娘。当吉基跨进这间屋子时,一切生意上的烦恼转瞬之间就会在诗琴和伊姆别利娅的歌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串珍珠将会给玛格丽特小姐带来幸福。”拉斐尔向女主人表示感谢。“您给予她如此大的荣幸,她是否能来向您当面致意呢?”

    如果玛格丽特依然是小市民的女儿,等着父亲把她嫁给一个小面包师,她能同既令小家碧玉们羡慕、又被基督教会唾弃的罗马头号艺妓交往吗?若是那样,即使她万分情愿,她也不能到伊姆别利娅家来表示谢意。

    “府上是在这条街上的什么位置,拉斐尔先生?”

    “您知道,伊姆别利娅小姐,朱里亚大街房屋的号码是按照圣上的意旨编的。这条街有几里长,直达台伯河边。我住85号,那是一栋双层小楼。”

    “住在那里,玛格丽特高兴吗?”

    他们就只交谈了这么几句话。可是,若是班戴洛大师得知,定可以把这演绎成一部长篇小说。无比愤怒的父亲将女儿赶出家门,而画家如同中了魔法一样,把自己的府邸送给了无家可归的情人……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拉斐尔?”

    “当玛格丽特的父亲送粮食到部队去时,她就搬过来了。吉基先生答应在柳蒂回来之前把情况对他说清楚。

    “柳蒂什么时候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