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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活新纪元”

    1 红胡子的车夫

    童年的托洛茨基常常偷偷地跟挑木工人去田里捉土拨鼠。干这活儿要手脚麻利,动作准确,不能快也不能慢。把水灌进鼠洞以后就手执棍棒静静地等候那湿漉漉的小脑袋出现。老土拨鼠全用屁股堵住洞口,长时间地顽抗,只有第二桶水灌下去,它才会屈服,跳出来束手就擒。孩子们剥下死土拨鼠的四只爪子,用绳子扎起来:消灭一只土拨鼠,地方政府就付给1戈比。从前只要交尾巴,但一些滑头的人能够用一张鼠皮做出十来只尾巴,所以就改成交爪子了。回家的时候孩子们总是浑身又脏又湿,所以家里不许他们干这些事,而宁愿让他们端坐在餐室的沙发上画瞎子俄狄浦斯①和安捷戈涅②什么的。

    ① 希腊神话中忒拜国王拉伊俄斯之子,因神曾预言他将杀父,出生后被其父弃于山野,但被一牧人救起。长大后俄狄浦斯无意中杀死了父亲,成了忒拜国王,并娶了生母。当他知道他幼年时得到的神谕应验后,弄瞎了双眼。

    ② 希腊神话中瞎子俄狄浦斯的女儿,她违反权父克瑞翁的禁令,将自己兄长波林尼克的尸体埋葬,因而被囚禁在墓穴中,后自缢身死。

    有一次孩子们跟母亲乘雪橇从离他们最近的小城博布林涅茨回家。四周的秋雪亮得使人睁不开眼,颠颠簸簸的路程催人昏昏入睡。忽然,雪橇转弯时翻了个个儿,廖瓦③头朝地栽了下来,毯子和草垫把他压在下面。他听见母亲惊恐地喊叫,可没办法回答她。还是车夫——一个身材高大、红头发的年轻小伙子,他受雇在托洛茨基家不久——掀开毯子,才找到廖瓦。后来,大家重新安顿好,又上路了。小玛莎开始抱怨说她冷得仿佛脊背上有一群蚂蚁在爬。

    ③ 托洛茨基的爱称。

    “蚂蚁?”红胡子车夫回过头来问道,露出一口结实的白牙。

    小玛莎瞅着他的嘴巴,说道:“是的,你知道,就像是有一群蚂蚁。”

    “没什么。”车夫笑道。“就要到了。”说着扬起鞭,催促那匹浅棕色的马。

    可是,第二天夜里,正是这个车夫和这匹浅棕色马不见了。庄园里一阵骚乱。立刻组织了一支搜索队,由小玛莎的大哥率领。他套上马,保证要狠狠地惩治这个强盗。

    “你还是先逮住他。”廖瓦的父亲抑郁地道。

    两天以后,搜索队回来,廖瓦的哥哥说雾太大,赶不上那盗马贼。就是说,那个长得很帅的快活小伙子是个贼?他还有一口结实的白牙哩!

    廖瓦发烧了,难受得辗转不安,胳膊、脚和脑袋都不能动弹,好像肿得要顶到了墙壁和天花板似的。廖瓦无法摆脱这种折磨,因为它们是来自身体内部。廖瓦的喉咙疼,浑身热如火烧。廖瓦的父亲和母亲瞧了瞧,然后彼此惊恐地交换了下眼色,决定往喉咙里敷一些药物。

    “我怕孩子得的是白喉。”母亲道。

    “要是白喉,怕他早躺到长凳上去了。”伊凡·瓦西里耶维奇说道。

    廖瓦模模糊糊地猜想着,“躺在长凳上”就是死了,就像妹妹罗佐其卡死时那样。但他相信,他们这不是在说他,所以小病人只是平静地听着。最后决定把孩子送往博布林涅茨。母亲虽不算很虔诚,可是要她在安息日进城,她是无论如何不愿意的,于是就让伊凡·瓦西里耶维奇送小病人进城。他们住在小塔吉扬娜家,她原来是他们家的使女,后来嫁到博布林涅茨来。塔吉扬娜没有孩子,所以不怕传染。沙图诺夫斯基医生看了看孩子的喉咙,量了量体温,只像通常那样说了句“眼下还难讲”就走了。塔吉扬娜给孩子一个啤酒瓶,那瓶子里有个用小木棒和小木板搭成的教堂。两条腿和胳膊不再碍事。孩子终于痊愈了。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那是在托洛茨基的“生活新纪元”开始不久。

    事情是这样的。老阿勃拉姆叔叔有时能一连几个星期不跟孩子搭一句腔。可是,一次他忽然兴冲冲地把廖瓦叫住,问道:

    “你现在告诉我,今年是哪一年?不知道? 1885年!说一遍!记住!

    过后我还要问你。”

    孩子弄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的,今年是1885年。”性格娴静的表姐奥丽加说道。“明年就是1886年。”

    孩子不相信她的话。既然时间有一个自己的名称,那么这个“1885年”

    的名字就应当永远存在下去,就是说,要存在很久、很久,就像门口那石门坎用的大青石一样,像磨坊一样,也像廖瓦自己一样。奥丽加的妹妹别佳不知道该相信谁说的好。他们3人都为将要进入一个新时期而惴惴不安,仿佛人们突然给打开了一间昏暗房间的门,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只听见乱哄哄的人声。最后廖瓦还是屈服了,同意了奥丽加的意见。就这样,1885年就作为第一个有号码的年份进入廖瓦的记忆。这是廖瓦生活的无形和纷乱的史前时期的结束,廖瓦心中的一张年表就从这一年起存在了。这时廖瓦6岁。对俄罗斯来说,这一年是歉收、危机和首次发生工人大骚乱的一年。不过使廖瓦惊奇的仍然只是它的不可思议的名字,廖瓦曾经惶恐不安地力图探求这时间与数字之间的隐秘关系。以后,一年一年你来我往不停交替,始而慢些,尔后越来越快,但1885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始终作为一个长者和始祖,凌驾于它们之上。1885年成了“廖瓦的新纪元”的开始。

    有一次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廖瓦爬上停在门廊前的一辆马车,手里攥着缰绳,等候他父亲上车。年轻的辕马突然跑动起来,它们掠过房屋,穿过谷仓,跨过花园,越过没有道路的田野,径直向坚博夫斯基庄园方向跑去。廖瓦身后传来了人们的喊叫声。前面有一条河沟,马儿仍然狂奔着,只是跑到了沟边,它们才骤然转弯,差点没把马车给甩翻。终于它们像生了根一样停住了。车夫首先赶到,接着是廖瓦父亲和几个工人,母亲在远处呼喊着,姐姐痛苦地搓着双手。直到廖瓦扑向母亲怀抱时,母亲还在呼喊。脸色吓得像死一样苍白的父亲给了廖瓦两记耳光,他甚至并没有为此感到委屈,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就在这一年他跟父亲去了一趟伊丽莎白格勒。他们在黎明时赶车出发,一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在博布林涅茨喂了马,傍晚时到了弗希瓦亚。因为听说城外常有盗匪出没,所以他们留在城里过了一夜。世界上没有一座城市——无论是巴黎还是纽约——像伊丽莎白格勒那样给孩子产生如此强烈的印象,它的人行道、葱绿的屋顶、阳台、商店、警察以及一串串红气球等使他至今不忘。在整整几个小时内,他一直睁大一双眼睛,观赏现代文明的英姿。

    2 启蒙学堂

    一年以后,廖瓦开始上学。一天早晨,他起床后匆匆忙忙地洗了脸(扬诺夫卡的人洗脸都是匆匆忙忙的),然后走进餐室,预感到新的一天 (特别 是想到那等待着他的奶茶和夹奶酪的奶油鸡蛋面包)的快乐。母亲和一个身材瘦削、脸上带着一种类似奉承的苦笑的陌生人已经坐在那儿。从他们两人瞧他的眼神,廖瓦看出,他们俩谈的事显然与他有关。

    “来问好吧,廖瓦。”母亲道。“这是你的老师。”

    廖瓦略带戒心但不无兴趣地看了看这位老师。老师和蔼可亲地跟廖瓦打了招呼,每一个老师在家长面前跟他未来的学生打招呼几乎都是这样的。母亲当着廖瓦的面跟他把事情谈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