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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唱着颂歌的阿里昂

    1826年12月26日,身处沙皇直接监视之下的普希金在莫斯科经历了一次不平常的会见:在沃尔康斯卡娅家他遇见了南方克里米亚之行的旅伴——拉耶夫斯基将军之女玛丽亚·拉耶夫斯卡娅,在流放到南方的初期,诗人曾暗自深深地爱过这位少女。玛丽亚后来按照父亲的意愿,嫁给了谢尔盖·沃尔康斯基公爵。公爵的年龄差不多是她的一倍,玛丽亚并不爱他。但是,当这位十二月党人被捕并流放到西伯利亚后,作为一名十二月党人的妻子,玛丽娅不顾父亲的反对、兄长的劝阻和亲人的威胁,毅然决然离开家庭和孩子,追随丈夫去西伯利亚生活。望着这位自己深深爱过的女子,想起他们一起在南方度过的快乐的日子,普希金不禁感慨万端:人的命运是多么不可预测啊!几年前,这个天真的少女还和他一起在南方的夏夜,对着满天的星斗,兴致勃勃地数着星星,给星星命名,而如今,她却迈出了这样勇敢的一步,明天就要奔赴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普希金紧握着玛丽娅发烫的小手,口中不断地喃喃自语,仿佛一些诗句就要从他的口中蹦出。他告诉她,他最近为西伯利亚的苦役犯写了一首诗。几天后,当另一位十二月党人尼·穆拉维约夫的妻子也要去“千里寻夫”时,普希金请她把一首诗带到流放地,这就是著名的《寄西伯利亚》:

    在西伯利亚深深的矿坑中,

    你们要坚持高傲的忍耐。

    你们的思想的崇高的意图

    和痛苦的劳役不会落空。

    不幸的忠贞的姐妹——希望

    在昏暗潮湿的矿坑下潜行,

    它将唤醒你们的刚毅和欢欣,

    那盼望的日子一定会来临。

    爱情和友谊将会穿过

    幽暗的铁门向你们传送,

    就像我的自由的歌声

    会传到你们的苦役的黑洞。

    沉重的枷锁会掉下,

    阴暗的牢狱会覆亡,

    自由会在门口欢欣地迎接你们,

    弟兄们会把利剑交到你们手上。

    这首充满着友情、理解、信任和对未来的信心的诗,令人想起诗人在1818年写的那首《致察尔达耶夫》,也可以说这两首诗是普希金的“政治抒情诗”中的姊妹篇。它给那些在“深深的矿坑中”受难的革命志士以巨大的鼓舞。十二月党人诗人奥陀耶夫斯基写了一首诗来回答普希金,诗中有这样两句:

    我们悲惨的事业不会落空:

    星星之火必将燃成熊熊的烈焰。

    列宁在1900年创办的布尔什维克的《火星报》上,曾用“星星之火必将燃成熊熊的烈焰”作为刊头题词。这句著名的诗在中国也有译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

    1827年7月16日,这一天是十二月党人的五位领袖被沙皇政府处决一周年的纪念日。处在**政府直接监视之下的诗人,不能公开地表达自己对朋友的怀念和对共同事业的忠诚,于是便用隐喻的手法写了一首诗《阿里昂》:

    我们很多人一同坐在木船上,

    有些人紧拉着帆,

    另一些人同心协力地

    摇动着插在深水里的桨。

    我们聪明的舵手,在寂静中倚着舵,

    一声不响地驾驶着满载的船;

    而我——充满着毫无忧虑的信心,

    在向水手们歌唱……

    突然间,喧嚣的旋风狂袭过来,

    皱起波涛的胸膛……

    舵手死了,水手也死了——

    只剩下我一个隐秘的歌者,

    被暴风雨扔到海岸上。

    我一边唱着往日的颂歌,

    一边把我潮湿的衣裳,

    晾晒在太阳下的岩石旁。

    阿里昂传说是公元前7至6世纪古希腊的一位诗人和音乐家,一次他带了许多财宝从意大利乘船到科林斯去,在途中水手要抢掠他的财宝,还准备把他推入大海。阿里昂请求再让他唱一首歌,然后便跳入大海自尽。

    可海豚听了他的歌声,深受感动,便把阿里昂接住,并一直送他到岸边。

    普希金在诗中以阿里昂自况,水手指十二月党人,而舵手则是指五位起义者领袖中的诗人雷列耶夫。起义爆发时,普希金正被流放在米哈洛夫斯克村,因此才幸免于难,也就是诗中所说的“只剩下我一个隐秘的歌者”。可诗人不能够忘记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更不会放弃他们曾一道为之奋斗的事业,他仍一如既往地“唱着往日的颂歌”,晾干衣服,继续奋斗。

    写完《阿里昂》之后,普希金离开了莫斯科,又回到了米哈依洛夫斯克村。如今,虽说他已经获得了自由,但莫斯科和彼得堡的气氛实在令他感到窒息。自十二月党人事件以后,他的大部分好友都已被流放到西伯利亚,还留在京都的朋友寥寥无几,再加上当局不断地以各种方式来骚扰他,使他不得安宁,无法静心写作。他宁愿躲到这僻静的乡间,听任缪斯抚慰他的心灵。这时他开始构思和写作一部散文作品长篇小说《彼得大帝的黑奴》。按照普希金的构想,这部长篇小说以诗人的外曾祖父这一传奇式人物不平凡的命运为线索,展示彼得大帝这位改革者在那个时代所作出的丰功伟绩,描画出当时的时代风貌。从普希金准备给这部作品加上的题词——“彼得用钢铁意志改造了的俄罗斯”来看,政治改革的主题是长篇小说的重要主题之一。如何让真实的历史人物和事件进入文学,普希金在戏剧这种形式中已有一些成功的经验,《鲍里斯·戈都诺夫》就证明了诗人的非凡才华。而现在普希金要用长篇小说来表现历史人物,这可是一个全新的尝试。须知在当时的俄国,还没有出现过一部真正的长篇小说,就是在欧洲,现实主义的长篇叙事作品也未真正出现。据普希金对一位同时代人透露,他这部作品的“主要引子,写的是黑奴的妻子不贞,给他生了个白小孩,因此被送进修道院。”从这样一个构思出发,联系到普希金关于作品主题的设想,可以看出普希金是在英国历史小说家司各特的写作方法的基础上来创作的。由此也可以预示他未来的散文作品的路子。不过,非常遗憾,由于种种原因,这部长篇小说没有最后完成,只写了六章。仅从这六章来看,可以推想作品是一部非凡之作。要不是诗人后来死于非命,而最终把这部作品完成的话,说不定俄罗斯小说史乃至整个欧洲的小说史的格局都要重新规划了。

    10月中旬,普希金离开米哈依洛夫斯克村,在去彼得堡途中的一个驿站上,他突然发现席勒①的一篇故事,于是便打开书,津津有味地读起来。正在这时,窗前响起了官府的车马声,普希金后来这样回忆道:“我刚读几页,一名警官护送的四辆三套马车来到了驿站。我出去一看,见一名囚犯靠柱子站立着。这是个年轻人,身材高大,脸色苍白,消瘦,一把黑胡子……突然,年轻人向我投来一个热切的目光,我情不自禁地转向他。我们相互长时间地打量着……我认出了他,原来是老同学丘赫尔别凯。我们相互拥抱在一起。宪兵把我们分开,警官抓着我的胳膊,威胁和辱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