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度小说 > 人物传记 > 车尔尼雪夫斯基 > 第一章 萨拉托夫—少年

第一章 萨拉托夫—少年

    引言

    历史将永远记住那个黑色的日子:1864年5月31日(俄历19日)!

    沙皇俄国京城圣·彼得堡的梅特宁广场。天色阴暗,细雨迷茫。广场的中央搭起一座行刑平台。台上竖立着一根粗大的黑色木柱,柱上的铁链闪着冷光。

    广场周围有荷枪实弹的军警和便衣密探弹压;行刑台前由宪兵和警察排成人墙,不让群众靠近柱子。

    俄而,响起“立正”的口令声。一辆由宪兵押送的黑色四轮马车驶到了广场中央,从马车走下来三个人:两名手提大刀的刽子手,押着一名身着黑衣的“囚犯”。

    全场肃穆,上千的群众向“囚犯”默默致敬。

    “举枪!”一员军官发出口令。刽子手取下“囚犯”的帽子,把一块写有“国事犯”字样的大木牌,挂在他的脖子上。接着便是宣读判词,读了大约一刻钟;刽子手又摁他跪下,在他的头顶上将一把剑折断。然后,将他的双手捆绑在行刑柱上的铁套环里,当场示众一刻钟。

    这是沙俄当局精心导演的一幕“假死刑”。

    19世纪,欧洲许多国家,已成为先进的资本主义强国。古老的俄罗斯帝国,却因为背负着沉重、腐朽的农奴制举步维艰,严重地阻碍了社会发展。这必然导致经济、科技和军事的落后,政府的官僚体制**无能,广大人民在残酷的沙皇独裁统治下痛苦呻吟。1853年,俄国和土尔其为争夺黑海出海口,爆发了克里米亚战争。顺理成章的必然结果,当然是俄国战败。

    俄国人民为这场战争,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也促使民众幡然觉醒。反对农奴制的呼声遍及城乡,农民起义此伏彼起。据沙皇政府秘密警察机关的统计:1858年农民起义有86次;1859年90次;而1860年上升到了108次!

    农奴制己成为一个危机四伏的火药库,时刻威胁着沙皇的独裁统治。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迫不得已在1861年2月19日,正式颁发了改革农奴制的法令。但是,这项法令并不是仁慈的恩赐,而是一宗不折不扣的大骗局。法令规定,农民必须交付极高的一笔“赎金”给贵族地主,才能买得人身的“解放”,和一份土地。农民的生存环境没有多少改善,不过俄国却在向资产阶级君主制转轨的道路上,迈出了艰难的一步。从这时起直到1895年,俄国的解放运动由贵族时期,进入了平民知识分子(或称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时期;然后才有无产阶级革命时期的到来。

    这天的受刑人,就是本书的传主、著名的俄罗斯民主主义革命先驱、唯物主义哲学家、评论家兼作家的车尔尼雪斯基。

    他因反对农奴制、宣传民主革命思想而遭此迫害。他被逮捕后,已在彼得保罗要塞受拘禁两年之久。最后经沙皇御笔批准“照此办理”,枢密院宣布判决他7年苦役,褫夺公民权利并终生流放西伯利亚。

    沙皇政府对重要的政治犯,放逐之前都安排一场凌辱性的“假死刑”。目的是企图摧毁其革命信念、侮辱其高尚人格、消除其在群众中的声望,并向革命人民显示独裁政权的威严。表演结束了,效果大出导演者意料之外:竟演成了一出难以收场的活闹剧。

    车尔尼雪夫斯基再次被押上了马车,立即要送往流放地西伯利亚。这时刑场上的人群不顾刺刀和警棍,势如决堤的洪水,冲破警戒线向马车拥了过去。很多青年知识分子是来和车尔尼雪夫斯基告别的,他们向他抛去一束又一束的鲜花。其中有一位献花的妇女被警察抓走。人群依然不肯散去,大约有10来个人赶上了马车,和马车并排走着。有一个年轻的军官,甚至脱下帽子领头喊了一声:“再见,车尔尼雪夫斯基!”

    跟在后面的人群一拥而上,又去追赶马车……

    马车上的车尔尼雪夫斯基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再点头向人群致谢。并用手示意,这样做有危险,你们请回去吧!

    沙皇政府的残酷迫害,激起了所有进步人士的愤怒谴责和声讨。流亡国外的著名俄国评论家赫尔岑,在他主办的《钟声》杂志上发表文称:

    “你们把车尔尼雪夫斯基绑在耻辱柱前一刻钟,而你们乃至整个俄国,将要在这根柱子上捆绑多少年呢?该诅咒你们,一旦可能还要对你们进行报复!……这样一幅画面,对子孙后代来说无异于是一帧圣像;而对那些用对付罪犯的办法对付人类思想的愚蠢恶徒来说,将使人们永远记住他们施于人的侮辱……”

    后来的列宁,也高度评价车尔尼雪夫斯基,以及他创作的长篇小说《怎么办?》。盛赞他是“惟一真正伟大的俄国著作家,……我们离开那个时代越远,就越清楚地感到他们的伟大。”

    1. 神甫的后代

    1828年7月24日(俄历12日),车尔尼雪夫斯基诞生在伏尔加河畔的萨拉托夫城。

    那时候的萨拉托夫,远没有今天的繁华热闹,还是个非常偏僻的地方。那里经常发生野狼把城外渡河的行人吃掉的事。站在紧靠河边的车尔尼雪夫斯基家的院子里,可以听到狼在河对岸嚎叫。

    查起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家谱”,实在有点寒酸。列祖列宗一片模糊;可追溯到的,仅限于他出生前半个世纪以内的情况。

    他的父亲1793年出生。祖辈的生活贫穷而单调,属于社会底层的乡村神职人员。后来长辈中的某些人变成了农民;于是在他的家族中,除了助祭和教士,又出现了务农的庄稼汉。

    父亲加夫里尔·伊万诺维奇,出生在奔萨省切姆巴尔县车尔尼雪夫村。上中学时,他将就用所住村庄的地名,作为了自己的姓氏。加夫里尔从小丧父,母亲无力养育。领着衣衫褴褛的儿子,去找唐波夫市的大主教,含泪哀求把她母子留下。大主教动了恻隐之心,用“官费”送加夫里尔·车尔尼雪夫斯基上了教会学校。这个小孩根本不识字,不过看来渴望学习。他在这所教会学校呆到1803年,以优良的成绩毕业,然后转到奔萨教会中学。奔萨中学毕业时,因品学兼优,留校任教希腊语。接着又任命他为学校图书管理员和诗歌班的教员。

    1818年,一个偶然机遇结束了他的教书生涯。

    这一年,萨拉托夫的谢尔吉耶夫教堂的大司祭戈卢别夫去世了。萨拉托夫省的省长潘丘利泽夫,请奔萨省的大主教,在中学毕业生中遴选一名“优等生”,接任大司祭的职务。但有个附加条件,继任者必需娶已故大司祭的女儿为妻。另外呢,省长本人在办这件事的时候,也没忘了给自己捞点好处。他提出第二个附加条件:派一个受人尊敬、学识渊博但家境不甚富裕的人,为的是让继任者兼做他孩子的教师。

    大主教看中了加夫里尔·伊万诺维奇·车尔尼雪夫斯基。

    和叶夫根尼娅·叶戈罗夫娜·戈卢别娃结婚后不久,加夫里尔·伊万诺维奇便成了“继承”的谢尔吉耶夫教堂的神甫。作为戈卢别娃的嫁妆,他还得到了一栋房子和一大片地产。这地产从谢尔吉耶夫大街,一直延伸到伏尔加河边。

    于是,这个奔萨中学的教师,竟意想不到地被抬举成了一位神甫。同时也进入了由岳母娘戈卢别夫遗孀实行专横统治的家庭。

    戈卢别娃为了使其家族继续“控制”谢尔吉耶夫教堂,嫁出了大女儿叶夫根尼娅不久,又嫁出了小女儿亚历山德娜。如果说出嫁大闺女,是因为需要一个人去填补神甫的空缺;那么嫁小女儿,则是为了攀上一个贵族家庭。她这样做并非为虚荣心所驱使,而只是“生活上的”实惠需要。戈卢别夫家原有许多奴仆,都是“老头子生前买来的”农奴。当时这些农奴,是以一个贵族的名义买来的。老太太把小女儿嫁给了贵族,才可以把农奴转到女儿的名下……可惜好运不常,二女婿年轻短命。他死后,年仅二十岁的亚历山德娜·叶戈罗夫娜,带着三个孩子嫁给了另一个贵族佩平。

    1828年7月24日上午9时,加夫里尔·伊万诺维奇夫妇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做尼古拉。这孩子就是前言中出现的尼古拉·加夫里洛维奇·车尔尼雪夫斯基。

    这时的加夫里尔·伊万诺维奇,在当地已是小有名气。他成了大司祭、教区的监督司祭和宗教法庭的成员。不过,他的家庭还是连省里的中等人家都够不上。

    家庭并不贫困,靠年长者的辛勤工作足可维持。生活上的必需品一应俱全,就是缺少活动金钱。

    加夫里尔·伊万诺维奇和佩平,从早到晚忙于抄写公文。一人每年就要抄写1500~2000份“公文”。尽管如此,他还是挤出时间来教育孩子知书识礼。他不仅教小姨子学法语,而且还教她学希腊文。外甥女、儿子、以及后来成为科学院士的外甥,最初接受的都是他的教育!

    车尔尼雪夫斯基之所以能讲一口流利的拉丁语,完全是父亲的功劳。他后来回忆道:

    “我大多是自学的,但拉丁语除外——是父亲辛勤教给我的……我们两家的母亲,从早操劳到晚。待到精疲力尽时,她们便边休息边读书。”

    而且,儿子自幼从父亲身上接受了这样一些优良素质:善于工作,兴趣广泛,精力充沛,才智过人。在这个家庭里,读书是受到尊敬的。加夫里尔·伊万诺维奇本人博览群书,知识渊博。为了购置珍本,他从不吝惜钱财。对于孩子们的事情,主要由孩子自己作主。温和而又矜持的父亲,尽量不去干预儿子的自由;母亲则相反,对儿子的爱表现得很严厉。车尔尼雪夫斯基在青少年时,为了不违背母亲的意愿,不得不违心地顺从听话。佩平家的农奴,全都忙于各种家务。

    在熟悉人的眼中,这个孩子活跃、高兴和多话。而在陌生的环境里,则表现得胆怯、腼腆和拘谨。他的眼睛从小就深度近视,这对他的举止有很大的影响。和小朋友嬉戏时,如果他不握住对方的手,几乎认不出对方的脸。他后来曾这样描绘自己的童年:

    “在童年,我的小朋友会用铅笔刀剪小纸人,用泥巴捏东西。可这些玩艺儿,我一样也学不会。连编织逮小鱼用的网子,我也没学会。网目结得大小不一,成了一堆乱线团,根本不管用。”

    眼睛近视,使少年的车尔尼雪夫斯基,在陌生人中产生一种紧张的感觉。近视也使他养成孤僻性格。这种孤僻性格,促使他变得少年老成。不过,车尔尼雪夫斯基还是喜欢各种儿童游戏的,尽管不一定那么入迷。

    冬天,他最喜爱的一种娱乐,就是在山坡上滑雪橇。通常是当晚上父母外出做客不在家时,才去作这种游戏的。在漆黑无人的街道上,几个小孩跑到一起。他们从雪橇上取下那只用来从伏尔加河提水的大桶,然后把雪橇拖到中学大街。那里有一条倾斜的坡道,向伏尔加河边滑去。孩子们滑得很快,从歪斜的小房子旁边飞驰而下,因为惊险刺激而兴奋无比。

    对少年的车尔尼雪夫斯基来说,最感亲切的莫过于自己家的院子、波克罗夫大街、莫斯科大街、新大教堂广场,以及最近的这一段伏尔加河岸。萨拉托夫城的其余地方,他就不大熟悉了。

    家里过的生活是相当朴素而单调的。这是一个兴趣有点狭窄的闭塞小天地。成天不外乎是游戏和读书。家人平常谈论的、大人和小孩经常所想的,都是教堂、神甫、做礼拜、大主教、忏悔等一类的事。

    佩平和车尔尼雪夫斯基两家不分彼此。尽管佩平一家,可以说代表“上流社会”,但这并没能改变车尔尼雪夫斯基家的习惯。佩平家的“上流社会”生活准则,不仅不显得对立,相反,和车尔尼雪夫斯基一家所代表的“宗教”准则,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不过,这种“宗教”的东西,已完全尘世化。在这个家庭里,人们主要是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生活中的每件事。丝毫没有狂热的迷信,没有禁欲主义和神秘情绪。当他们讲到教堂时,主要是指父亲工作所在的谢尔吉耶夫教堂……他们讲“神甫”,主要是指亚科夫·亚科夫列维奇,即在教堂里的一位同事……仅此而已。

    当然,车尔尼雪夫斯基家人,对宗教并非抱着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加夫里尔·伊万诺维奇和教堂之间,不单纯是职务上的关系。家庭留给这个孩子的宗教偏见,实际上长期影响着他。摆脱这些偏见并非轻而易举,而是经过了一番艰苦斗争的。

    2. 勤勉的学童

    人活着,每天都有各种需求;生活本身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传统的宗教观念。车尔尼雪夫斯基的长辈都是平常人,当然受到各种并不奢侈的需求的纠缠。幼小的尼古拉在他们当中成长,已经习惯于他们的言行和思维。以致在后来需要从理论上辨别真伪和善恶时,这些对他起了很大的作用。

    除上面描述的家庭及其影响之外,还存在着另外一种生活。这种生活对这个敏感的小孩子,同样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在童年就有机会观察到,底层人民的生活是多么艰辛。农奴制、兵役、当局的专横残暴,给农民带来了多大的灾难。在伏尔加河岸边,到处可以见到纤夫和搬运夫的住宿地。生活条件极为恶劣,受着骇人听闻的剥削。还有,成群结队的囚徒,沿着察里津大街被驱赶而过。从1835到1845年的10年间,有成百上千的农民,因造反从萨拉托夫省被流放到西伯利亚。

    佩平家在阿特卡尔县,拥有一座不大的庄园。佩平家的农奴,经常从那里来到车尔尼雪夫斯基家。在紧靠佩平庄园的一个村子里,农民打死了一个虐待他们的地主。当局残酷镇压农民的消息,也传到车尔尼雪夫斯基这些小孩的耳朵里。

    在城里,经常可以见到当众鞭笞犯人,和在校场处决犯人。萨拉托夫城里驻着一个团的部队。在校场上,士兵进行步法操练和持枪操练。稍有差错,立刻就地当众受到惩罚。征兵站前聚集着人群,母亲们满面泪水,她们将要和儿子分别25年。被抓的壮丁则显得满不在乎,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车尔尼雪夫斯基对自己在萨拉托夫的那段生活,作了如下的描述:

    “不是在高贵的社会中长大的。所记得的,都是粗野贫困的生活。一群群喝得醉醺醺的纤夫,踉踉跄跄地走过古城的街道,他们喧闹着,吼叫着,唱着粗犷豪放的歌曲。”

    老百姓的逆来顺受和无可奈何,引起了年少好问的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注意,并使他感到忧虑不安。

    1836年,小尼古拉8岁时,加夫里尔·伊万诺维奇开始为儿子启蒙,教他学习识字读写,决心亲自为儿子进入教会中学创造条件。送给了孩子一个笔记本,本子上写着:“劳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