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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艺术的摇篮里

    引言

    虽然是早春二月,可是莫斯科依旧严寒逼人。

    在刚刚改名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大街”的原“里昂特耶夫大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寓所内,莫斯科艺术剧院的一组演员,聚集在作为排演场的大厅里,等候一位重要人物。

    通向里间的门打开了,出现了一群人。走在最前头的是一名白衣护士,在她后面是一位被人搀扶着的身材高大、有点驼背的白发老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莫斯科艺术剧院的灵魂、饮誉世界的大戏剧家!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步履艰难地走到大厅中间,微笑着向等候他的人们点头致意,然后慢慢地在大沙发上坐下。沙发前的桌上放着剧本、笔记本等文字资料。这时,助理导演在他身旁坐下,演员们也纷纷就座……

    这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为莫斯科艺术剧院排演他的“天鹅之作”——莫里哀①的《伪君子》。

    晚年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因心脏病多次发作,再加上前不久又患了一场流行性感冒,使得他更加衰弱不堪。身体刚刚略有恢复,他便坚持要开始工作。由于腿病造成行动不便,他不得不请《伪君子》剧组到他家里的大厅来排练。

    全体落座之后,通常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要说几句问候的话或笑话,然后微笑着,拍拍手,说:

    “好啦,女士们,先生们,让咱们开始吧!”

    排演开始了。

    老导演依旧是那样一丝不苟。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正在与死神进行着顽强的搏斗。他的肌体早已一天不如一天,可是内心深处燃烧的火焰,却仍旧像青年时代那般旺盛。

    而且可能正由于意识到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那心灵的火焰反而变得更加炽烈……

    1.

    康斯坦丁·谢尔盖耶维奇·阿列克赛耶夫(艺名康·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1863年1月18日诞生在莫斯科一个商人家中。就在这一年,俄罗斯最杰出的演员谢普金①逝世。

    ①谢普金(1788—1863)俄罗斯著名演员、俄罗斯现实主义表演的奠基人。

    1863年在俄罗斯戏剧史上意味深长:老艺术家遵循自然法则离开了人生舞台;新的生命降临人间,将继承和发展老一辈的历史使命。

    柯斯佳①的父亲谢尔盖·阿列克赛耶夫是个富商。他的高祖父为雅罗斯拉夫省的农奴,获得自由后迁居莫斯科,进了工厂,发明了一种制造金银饰绦的机器,为家业打下基础。柯斯佳的曾祖父谢米昂·阿列克赛耶夫,当了金银饰绦制造厂的厂主,1812年卫国战争中曾为国家捐献5000卢布。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谢尔盖就成了这个百年老商行——“阿列克赛耶夫公司”的主人。

    ①康斯坦丁的爱称。

    柯斯佳的母亲伊丽莎白是俄法混血血统,少女时代曾经有过一段富于传奇色彩的经历。

    她的父亲瓦西里·雅科夫列夫,是俄国富有的石矿主。他正是著名的彼得堡冬宫广场上的亚历山大纪念柱的建筑者。人们都知道,沙皇尼古拉一世是个残暴的君主,据说他曾下令纪念柱必须准时立在冬宫广场上。然而那只大石柱从芬兰经海道运来时,不幸遇到了大风暴,采取了许多紧急措施和先进技术,才使船只幸免于难,终于让那巨大的圆柱准时树立在宫廷广场上。

    为了这件事,雅科夫列夫在一夜之间急白了头发。

    雅科夫列夫在芬兰和当时颇负盛名的法国喜剧女演员华莱结了婚。后来华莱抛弃了丈夫和两个女儿,又回到舞台上。雅科夫列夫续娶了一位妻子,然而继母对待前妻的两个女儿很不好。伊丽莎白到了18岁时,实在不堪忍受,便逃到莫斯科,投奔已经出嫁的姐姐。在姐姐家里她认识了谢尔盖·阿列克赛耶夫,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结为伉俪。

    2.

    柯斯佳的父亲同一般商人不一样。他不喜欢奢侈豪华的生活方式和资产阶级的社交活动,而是热衷和眷恋自己的小家庭生活。夫妇俩十分恩爱,白头偕老,也非常疼爱自己的子女。他俩性格差别非常之大,但却共同生活得十分和谐,令人吃惊。这恐怕要归功于他们之间那忠贞的爱情吧!

    伊丽莎白20岁时当了母亲,25岁便有了4个孩子。她一共生过9个儿女,因此非常辛苦。她的大半辈子都是在育儿室里度过的。有时她会发发牢骚:“所有事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每天早晨,当保姆带着孩子们出去散步时,伊丽莎白总是让他们穿得暖暖的。她认为这样孩子们就不会患感冒了。其实恰恰相反,他们穿得过多,容易出汗,一到户外,反而更容易感冒。可是妈妈很固执,所以孩子们都把这样的散步当成了刑罚。

    柯斯佳从小体弱多病,襁褓时期就患有软骨症。9个月时,医生给他种牛痘。他的头突然垂了下来,牛痘刀划破了他的下眼皮,这个伤疤在他脸上保留终生。他说话也很晚,到10岁还发不出“л”和“p”两个音来。他个子长得很快,可是瘦得出奇。妈妈抱怨他是个“不好带的孩子”,保姆也说,这个小少爷没什么可夸口的。妈妈为让他强壮些,想尽各种办法。直到他快满10岁,体质才明显好转。

    柯斯佳出生不久,全家就从阿列克赛耶夫大街的大楼,搬到红门花园大街的一所楼房中。柯斯佳在这里一住就是将近四十年。

    当他3岁时,妈妈为他和他的哥哥瓦洛佳①请来一位家庭女教师斯诺波娃小姐。这位小姐22岁,刚从莫斯科一所贵族女子中学毕业。起初妈妈担心她太年轻,可是柯斯佳和瓦洛佳小哥俩却非常喜欢这位头戴漂亮发网的女郎。

    ①符拉基米尔的爱称。

    妈妈依了孩子们的要求,便把斯诺波娃小姐留了下来。

    柯斯佳的大妹妹季娜②当时正呀呀学语,斯诺波娃教她称自己为“杜莎”,季娜发不出“杜”的音,把她叫成了“普普莎”,从此孩子们便都亲昵地称她为“普普莎”了。

    ②季娜依达的爱称。

    柯斯佳的两个妹妹季娜和安娜稍大一些时,也成了普普莎的学生。

    女教师编讲各种故事,发明了许多游戏。她自己也十分投入地参加。

    普普莎思维活跃,富于创造性,并拥有无穷的想像力。这对孩子们的影响是很大的,尤其是对他们未来的工作——戏剧艺术更是十分有益。丰富的想象力,能使演员很快就进入角色中。作为未来著名的演员和导演,柯斯佳这种特殊的天赋,就是从那时培养起来的。

    有一回,当孩子们第一次得知每个人都要死这个道理的时候,感到十分恐惧和忧愁。普普莎便立刻安慰他们说,有一种长生不老的药,只要吃了它,就不但不会死,甚至能永葆青春。孩子们听信了女教师的话,心情立刻平静了下来。

    孩子们都喜欢演戏,普普莎便给他们编剧本。有一年,为了让妈妈在生日那天感到惊喜,普普莎编了个剧本叫《一年四季》,在莫斯科近郊的留比莫夫卡庄园的厢房里演出,这个庄园坐落在美丽的松林中,是柯斯佳的父亲于1869年买下来的。在厢房里搭起一个小舞台,挂上一块格子花布,作为幕布。

    四个孩子分别扮演四季。柯斯佳扮演冬季,穿着一身白衣裤,戴着白帽,并挂上一副白胡子,台上有棵圣诞树,上面覆盖着棉絮做的雪花,地上也铺满作为雪花的棉絮。柯斯佳身旁堆着枞树枝,里面点着蜡烛。导演——普普莎给他一根树枝,让他假装放到火上去,并且一再嘱咐他:

    “只是装装样子,千万别真的放进去啊!”

    柯斯佳心想:为什么要装样子呢?当幕布拉开,一片掌声,柯斯佳怀着兴奋和好奇的心情,把树枝扔到了火里,他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于是更自然的事便发生了——火烧了起来,烧着了台上遍地的棉花……

    人们一片惊慌,急忙去灭火。柯斯佳被抱到育儿室,并受到大声责骂。他便放声大哭……这件事把妈妈吓坏了。当然,事后那位好出点子的家庭女教师受到女主人的严厉谴责。

    总之,普普莎给了孩子们很多温暖与爱抚。她在阿列克赛耶夫家服务了八年,直到出嫁。离开阿列克赛耶夫家后,她还参加他们的家庭演出。柯斯佳在1928年,那时他已是大名鼎鼎的老艺术家,曾送给自己这位耄耋之年的启蒙女教师一幅大画像,上面的题词是:

    送给亲爱的、几乎是我的第二母亲和第一任导演的“普普莎”

    爱您并感谢您的学生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阿列克赛耶夫

    3.

    柯斯佳从小多病,又显得呆笨和腼腆,并且脾气固执,这些都令妈妈操心。而他的哥哥瓦洛佳却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特别是继承了妈妈的音乐天才,弹得一手好钢琴,使妈妈感到莫大的安慰。她常常叫瓦洛佳在客人面前朗诵诗和弹钢琴,瓦洛佳总是快活地用他的表演来款待客人。

    妈妈不由自主地更偏爱瓦洛佳一些。

    瓦洛佳的特长正是柯斯佳的短处:他最怕朗诵和弹琴。不过在做游戏和演剧方面,他却是孩子当中的领袖人物。一谈到演戏,他马上就变了个人似的,那笨拙的模样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个聪明而又灵活的孩子。

    柯斯佳常常带领弟弟妹妹做各种富有创造性的游戏。

    他们有一头大玩具牛,往里面倒一杯牛奶,然后就能从它身体里挤出奶来。

    孩子们常在家中的大厅里玩“过家家”。他们把大厅想象成是一望无垠的田野,每个人穿上农民的衣裳,踏着草鞋,系上头巾,背着包裹,手拄木棍,上路朝拜。在田野里过夜,或到某个人家求个住处。然后在假设的河边休息,甚至“下河”(实际是光滑的地板)洗澡。这种游戏,他们是模仿从家中阳台上经常看到去朝拜的人们的。

    有人送给妹妹纽夏一个全副新娘打扮的娃娃。弟弟尤拉有个黑人娃娃,柯斯佳就想出了一个主意:让新娘娃娃同黑人娃娃结婚,在教堂举行婚礼,还有人扮演牧师……然后让新娘娃娃生小孩,柯斯佳当医生来接生。他们拿来一个小瓷娃娃当婴儿,给新生儿洗澡,用小被包裹好,送到娃娃妈妈那儿喂奶。

    柯斯佳还扮演外科医生,给患病的娃娃开刀,然后再用线把刀口缝合上。

    最让柯斯佳兄弟姐妹兴奋的游戏是在留比莫夫卡顶层的阳台上“开轮船”。阳台上的柱子就是桅杆,窗帘就当作船帆。在假设的甲板上放着长凳,女孩子们是乘客,男孩子是船长和水手,船长拿着爸爸的望远镜观看远方。

    水手们一会儿把窗帘放下,一会儿将它升起。在有风的日子里显得格外有趣。

    水手们还爬桅杆……

    4.

    阿列克赛耶夫家的孩子们,身上似乎都有他们那位法国外祖母的遗传基因——每一个人都酷爱戏剧。

    第一次家庭演出,是在柯斯佳七岁那年,演出由爸爸妈妈分别担任男女主角的一出话剧。这次演出大大激起孩子们的兴趣,一个个跃跃欲试,都想上舞台一显身手。

    爸爸妈妈常常带着孩子去观看歌剧、舞剧和马戏。总之,剧院——这是柯斯佳兄弟姐妹最喜爱的去处。每逢去看演出,就成了孩子们的大喜日子!

    在入中学之前,阿列克赛耶夫家的孩子,受的是一般富豪子弟通常受的教育。

    妈妈疼爱子女,不惜重金,在家里办了一所学校。虽然有朋友劝她把孩子们送进正规学校读书,可是她担心自己这些安琪儿似的孩子们受不了学校的苦。怕那里的学生粗野,欺负她的宝贝儿;怕学校教员严厉,动不动就把她的孩子关进禁闭室里。她尤其怕学校环境不卫生,使她的孩子患上诸如猩红热、伤寒、麻疹等可怕的传染病。

    在家庭学校里,柯斯佳兄弟姐妹的启蒙老师是普普莎,后来又请了俄文、德文、法文教师,还聘来音乐教师和舞蹈教师。上课就在楼下的教室里,教室旁边有一个设备齐全的大健身房,在那里可以学击剑、溜冰和骑马……

    每逢假日,柯斯佳兄弟姐妹就像出笼的小鸟那样欢欣雀跃。清晨,他们穿着盛装去教堂,吃圣饼,唱圣歌。回家吃早餐时,如果爸爸妈妈告诉他们,今天全家要去看望姑妈——孩子们都不喜欢这位姑妈,或者更不幸的是:表哥表姐要来拜访——孩子们同样不喜欢那些表哥表姐,孩子们就会垂头丧气:

    “完啦,好容易盼到这样一个不用上课的自由日子,就又变得枯燥乏味啦!”

    他们虽然沉默不语,可是每个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白天就这样无聊地度过了。那么惟一希望便寄托在晚上。爸爸最能理解孩子们的心情,可能他已打发管家去买票了——谁知是马戏票,舞剧票,还是话剧票,不管是什么,反正是票就行。

    于是他们便去打听管家到哪儿去啦?出门往左走还是往右走?还要打听是不是已经吩咐马车夫留着那辆大马车晚上使用?如果大马车白天出去过,那么晚上看戏的希望就成泡影了。

    管家回来了。他走进爸爸的书房里,从皮夹中取出一件什么东西交给爸爸。待爸爸离开书房时,一群孩子便蜂拥进去,搜索书桌上的东西。可是书桌上除了一些枯燥的商业文件以外,什么也没找到。他们彻底绝望了……

    晚餐时,爸爸微笑着对孩子们说:

    “今天你们表现不错,招待客人很热情,所以我要给你们一点奖赏,你们猜猜是什么?”

    孩子们一个个兴奋得不吃饭了,就等候爸爸下面的话。

    爸爸不声不响地往衣服口袋里摸,摸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摸出来。柯斯佳兄弟姐妹急了,纷纷离开自己的座位,跑到爸爸跟前,把他围住。

    这时女教师用法语严厉地喊道:

    “孩子们,早就跟你们说过,吃饭时不许擅自离开座位!”

    可是这时谁也没有理会她。

    爸爸把手伸进另一个衣袋里,又在那儿摸。孩子们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只见爸爸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出一个皮夹来,打开一看,一无所有。他把口袋一个个全翻了过来,依然什么也没有,爸爸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惊叫道:

    “坏啦,我把它丢了!”

    孩子们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没精打采地接着吃饭。不过他们心中还怀着一线希望——会不会是爸爸骗他们玩的?

    就在这时,爸爸突然从自己的背心口袋掏出一件东西来。他狡猾地笑着说:

    “啊,在这里……找到啦!”

    他手里高高举着红色的马戏票!

    这时候世界上的一切女教师都管不住孩子们了。他们一跃而起,推开女教师,跑到爸爸身边,挥舞着餐巾,又是唱又是跳,有的吊在爸爸的脖子上亲吻他:

    “好爸爸!好爸爸!”

    这时他们忽然担心,时间可不早啦!

    柯斯佳兄弟姐妹狼吞虎咽地把饭吃完,就急忙跑到育儿室换上节日的衣服。

    可是他们那位好爸爸却有个不好的习惯:每天晚饭后都要打个瞌睡。

    “怎么才能把他弄醒呢?”孩子们心里思忖着。他们故意跑来跑去、跺脚,故意把东西摔到地上,大声叫喊……可是爸爸依旧睡得很香。

    柯斯佳一看表——7点整,马戏已经开始,序曲肯定是看不上了,甚至序曲后的第一个节目都可能赶不上。怎么办呢?他和哥哥、妹妹一块到妈妈的房里唉声叹气。妈妈一看就明白了,她笑着叫醒爸爸:

    “这是你宠他们的,可别折磨他们啊!”

    爸爸起来伸了伸懒腰,吻了吻妈妈……

    柯斯佳兄弟姐妹飞也似地下楼,出门,奔向马车,并请求马车夫一会儿要快点赶车……

    又过了好半天,仍没见爸爸的影子。这时他们对这位慢性爸爸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恶感。

    过了好一会爸爸才来,马车滴嗒滴嗒地慢慢往前走,孩子们的心却像箭似地飞向了马戏场!

    5.

    当阿列克赛耶夫一家走进马戏场时,不光第二个节目已经演完,连第三个节目都结束了。好在他们最喜欢的那几位演员尚未登场,柯斯佳心中的那个“她”也还未出场。

    阿列克赛耶夫一家的包厢靠近演员的入口处,他们可以看到后台的情景。只见演员们在那里镇静自若地闲谈。柯斯佳非常佩服那些终日冒着生命危险工作的人们,称他们是英雄。

    柯斯佳的“她”是马戏团女演员艾尔维拉。柯斯佳爱恋着她,兄弟姐妹们全都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当艾尔维拉一出场,哥哥便把最好的望远镜给他,妹妹让出最舒服的座位,大家小声向他祝贺。

    艾尔维拉在舞台上真像个仙女。待她出来谢幕走近时,离柯斯佳的包厢只有两步远。柯斯佳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竟一下子跳出包厢,吻了一下她的衣裳,然后便急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哥哥和弟弟妹妹们对他此举都表示称赞。坐在他后面的爸爸笑着打趣道:

    “恭喜你,柯斯佳,你已经是未婚夫了,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

    看完这场马戏后,便又是一长串枯燥烦闷的日子。好容易熬到星期日,妈妈不准孩子们再出去玩了,因为她不愿让爸爸宠惯孩子。

    而马戏场在柯斯佳的心目中,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一天他同一个小伙伴订了个秘密约会:

    “你一定要来!不能失约!”

    “什么事啊?”

    “你来了就会知道的!这是件大事!”

    第二天小伙伴来了,两人躲在一间小屋子里,柯斯佳把自己的重要秘密告诉了他:

    “等我长大以后,我要当马戏班的导演。”

    为了表示决不反悔,他在圣像前庄严宣誓。然后两人讨论了马戏团的节目,还列出了演员的名单。

    要成立马戏班,就得进行练习。柯斯佳决定举行一次不公开的家庭演出。

    他担任主角,其他演员由他的兄弟姐妹和朋友担任。马戏的内容是一个驯马人在驯服一匹马,然后再演赤发丑角,最后音乐丑角登场。

    马戏必须要有音乐伴奏,由家中的“钢琴王子”瓦洛佳演奏。可是瓦洛佳很懒散,不守纪律,常常弹了一半就停下来躺在地上,大声喊道:“我不弹了!”

    柯斯佳给了他一块巧克力,他便弹下去,不过这样一来就很令人扫兴。

    后来瓦洛佳再次耍这种手段,柯斯佳和别的演员们便动手打他,打得他边叫边跑,叫声震天,演出就只好中断了。又到星期日了,白天依然是在烦闷和焦虑中度过的。晚上,妈妈打扮得十分华丽高雅,带领着儿女们以及女教师和仆人去剧院,观看舞剧《地狱中的少女》。扮演剧中女主角的演员,是阿列克赛耶夫家的朋友,因此柯斯佳分外感到好奇和有趣。

    而剧院里那金碧辉煌的大厅,那照明的瓦斯灯的气味,舞台上用画布绘制的波涛汹涌的大海……这一切都使柯斯佳如醉如痴,兴奋不已。

    以后双亲还常常带他们去看意大利歌剧。起初,柯斯佳年纪还小,对这种艺术形式远不如对马戏那么热衷。不过到了成年,他还是十分感激父母当年让他们从小就欣赏音乐,这对他的听觉和艺术趣味的培养都起了良好的作用。

    自从看了马戏、舞剧和歌剧后,柯斯佳立志将来一定要建立一个剧场。

    而如今还没有条件创办真正的剧场,那就动手去创造一个用一张桌子做的微型木偶剧场吧。他和伙伴商量好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动手绘制布景了。

    柯斯佳干得废寝忘食,甚至把上课都看作是制作布景、道具的最大障碍。

    他不由地诅咒那些该死的功课!

    他书桌的抽屉里放满了舞台“作业”,有各种各样的人物,还有布景与道具。道具可真庞杂,诸如花草树木,桌椅板凳,样样齐全。另外便是演出计划和草图。

    上课时,柯斯佳把书本放在桌上,只要教师一走开,他便迅速把书桌内的宝贝儿拿出来,抓紧时间干。教师一过来,他又神速地把一些图纸夹到书本里,即使漏出一点边缘来,教师还以为这是几何图形呢。

    6.

    19世纪中期,俄国文坛上出现了一个叫库兹马·普鲁特夫的作家。他是阿·托尔斯泰①和热姆丘日尼科夫兄弟的集体笔名。普鲁特夫创造了沙皇尼古拉时代一个妄自尊大的官僚典型形象。作者以嬉笑怒骂的手法,尽情嘲笑和讽刺俄国社会生活中的丑恶现象。

    ①阿·托尔斯泰(1817—1875)俄国诗人、剧作家。

    受到普鲁特夫的深深影响,阿列克赛耶夫一家也充满了讽刺与幽默的情趣。

    当他们全家于莫斯科近郊留比莫夫卡庄园的别墅度夏时,在伊凡·库帕拉节前夕,②人们都去参加布设“迷林”的游戏。一些人用白单子裹住身体,躲在树上或灌本丛中。当采羊齿草的人走近时,他们便突然从树上跳下或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另外还有一些人,不光用白单子裹住全身,还将他们乘坐的小船船身也用白布裹上,站在船头,让船顺流而下,这种拖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的幽灵,令人惊心动魄。

    ②东斯拉夫的古老节日,夏至节(俄历6月24日)。

    柯斯佳兄弟姐妹独出心裁,捉弄了他们的第一位家庭音乐教师。

    这是一个年轻的德国人,单纯天真,对世界万物都绝对信任。一次,有人告诉他,说村里有一个胖农妇狂热地爱着他,到处去寻找他。一天晚上,当音乐教师回到自己的卧室,刚刚换上睡衣,就发现床上正躺着一个胖女人。

    他吓得急忙从窗户跳了出去。狗看见他一身白色睡衣便来咬他,他大声喊叫,把全村人都吵醒了,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这时那些隐藏在周围的恶作剧者就出来解围,救出那位可怜的德国人。这时乔装成胖农妇的那个人便悄悄溜走了。可是床上还故意留下几件女人的衣物,让这个秘密保留下来,继续恐吓那位日后成为德国音乐界名流的年轻人。

    后来是柯斯佳的爸爸出面干涉,禁止孩子们胡闹下去,不然那个德国青年会被逼疯的。

    在留比莫夫卡别墅前有一条河。许多来避暑的游客乘船经过阿列克赛耶夫家的窗下时,他们那放肆的叫嚷和疯狂的歌声,吵得人心烦意乱,无法休息。安静的别墅成了闹市。柯斯佳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便想出一个主意来驱逐那些讨厌的游客。

    他们买了一个大牛尿泡,在上面画了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再安上假发,活像一个溺死者的黄肿脸庞。然后用绳子系上它,绳子两端分别系在两个哑铃的抓手处。孩子们把一个哑铃扔进河里,另一个哑铃放在岸上的树丛里。他们躲进树丛中,把系在哑铃上的绳子拉紧,牛尿泡便沉入水底;把绳子放松,牛尿泡就立即浮出水面。等游船一驶来,柯斯佳兄弟姐妹就让那披头散发的人头浮现出来,接着又让它隐入水底……这样一来把船上的游客吓得魂不附体!

    当地居民传说,这是一条从里海来的会吃人的大鲨鱼,劝人别去游泳,也不要划船,因为鲨鱼的尾巴能把船只扫翻……

    村里还传说,邻村有个小商人,前不久溺死河里,至今仍未打捞起尸体,很可能是那个溺死鬼浮出水面,要求安葬……

    阿列克赛耶夫家的淘气包们,听了这种种传言,不禁哈哈大笑,反正不管怎样,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河上的游客明显减少。

    7.

    阿列克赛耶夫家的学校没能坚持多久。由于政府颁布了普通兵役制,只有教育界可以免服兵役,这使妈妈不得不让两个儿子到正规学校上学。

    瓦洛佳和柯斯佳在1875年进入普克罗夫卡第四模范中学。

    入学考试那天,奶娘把一个装满从阿托斯山取来的圣土的小口袋,挂在柯斯佳的脖子上,妈妈和妹妹给他挂上圣像,指望他能走好运。

    考试时,柯斯佳因为写不出作文,拼命拉扯胸前的纽扣,结果把装着圣土的小口袋也扯了一个洞,圣土撒了出来,弄到身上。

    原先柯斯佳想上3年级,结果却考上1年级,还是托人情才被准许入学的。

    柯斯佳虽然还不到13岁,可是个子已经快1.8米了。偏偏他的同班学生一个个都很矮小,他在同学中真是鹤立鸡群。他的绰号叫“大个子”,所以在学校里十分引人注目。

    无论是校长来视察,或者学监到教室巡视,总是第一个叫柯斯佳起来背诵或回答问题。为了尽量不引人注意,他极力把自己蜷曲起来,缩成一团,这又使他养成驼背的习惯。

    19世纪70年代,学校里正开始加强古典课程的教学。希腊文和拉丁文教师都是专门从国外请来的。他们把枯燥无味的知识强迫学生死记硬背,这令学生们十分反感。

    学校校长是个愚蠢而古怪的德国人。他说的每一个词后面,几乎都要加上“足下”两个字。不过总的来说,他人还善良。

    学监也是德国人,说的俄语让学生很难听懂。他又高又瘦,秃脑门,脸色苍白,远远看去,活像一具骷髅。他总是不声不响地突然出现,就像幽灵一样。

    这位学监经常处罚孩子不准吃饭。其他学生为了表示抗议,便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受处罚的同学。

    往往为了一点小事,白脸学监就把学生关进禁闭室。禁闭室里有肥大的老鼠,据说这是学监故意让老鼠在那里繁殖的,这样可以收到惩罚学生的“良好效果”。

    教师总让学生死记拉丁语的不规则变化,硬背一些翻译得再蹩脚不过的诗歌。例如,莎士比亚①的剧本《奥赛罗》里有一个句子是:“马儿竖起耳朵听。”可是外国教师将它逐字死译成:“耳朵竖立在马的身上。”竟然还命令学生照这样去背诵。

    ①莎士比亚(1564—1616)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大戏剧家、诗人。

    柯斯佳从小就不喜欢背诵,进了中学更厌恶背诵。所以日后当了演员,他十分后悔,当年没有培养记忆力的习惯,以致给自己的职业造成不利条件。

    在第四模范中学读书的日子,柯斯佳没有学到多少知识,只给他留下一些非常可怕的回忆,尤其是教师对学生人格的侮辱,更是使他感到痛苦与愤怒。

    由于第四中学那种呆板窒息的教学方式使人难以忍受,1878年爸爸将柯斯佳兄弟转到拉札列夫东方语言学院附属中学就读。

    这个学校的风气要比第四中学宽松得多,可是也发生了一些古怪、令人莫名其妙的事情。

    一天,一个油头粉面的学监,在巡视学生宿舍时,被一名学生用棍子打伤了腿。漂亮学监跛了好长一段时间,而那个学生只被关了禁闭。据说事情涉及一个女人的问题。

    又一次,上课时,忽然从远处传来歌声,大家以为街上有人唱歌。后来才发现,这声音来自教室门口的那间小贮藏室。学生们进去,从那里拖出了一个喝醉了的学生……

    在神父的课上,学生们用来准备拉丁语和希腊语的功课。为了不被神父发现,就让班里一名知识渊博的学生向神父提出一个相当大胆的问题:

    “我认为上帝根本是不存在的!”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赶紧给我画十字!”老头儿吓坏了,急忙热切地向这个迷途青年进行教导。讲完一番大道理后,他自以为取得胜利了,可是那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又提出另一个亵渎神灵的问题。老头儿又喋喋不休地来拯救这个误入迷途的灵魂。整整一堂课,都是神父教诲那名学生,其他人则放心大胆地做自己的功课。

    为了感谢这位聪明的“博士”,第二天早餐时,每个同学送给他一个夹香肠的包子。

    期中考试,柯斯佳起得很早,把答案抄在袖口上,藏好夹带,终于顺利通过了。

    期末考试十分严格,尤其是希腊语的笔试。考这门课程是在一个古老的圆形大厅里举行的。学生之间的座位距离很远,几乎每一张桌子旁边都有教师或监考员,以防学生作弊。大厅中间,摆着一张大长桌子,桌子后面坐着校长、学监、教师、助教,真是场面森严。尽管如此,考试结果,全体考生的答案,无论对错完全一样,令校方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全班只有一个学生掌握这门课,其他学生在考试前没有温习功课,却把全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