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
鹤氅男子的食指和无名指轻轻一掐,翩然起座,笑道,
“翩翩也来了呀。上次我见你还是授你内门弟子资格之时——真是光阴弹指过:不过隔了三次闭关的功夫,你已经从娃娃出落成倾城美人了。虚师姐在九泉下可以欣慰了——翩翩,接下来我和昆仑弟子说话,你到我这边来,可不要帮外人哟。”
翩翩被他凌虚一引,从我的身畔刹那消失,出现在徐清羽的身后。
此人虽然是一宗掌门,但姿态和蔼亲人,远超出我的意料之外。琳公主索要的万界坛城就是他的八转法宝,可此人看上去并非不好说话。
我的眼珠子转到那个貌似还在入定中的胡人男子——多半是乐静信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不死在作梗。
“你是昆仑的原师侄吧。燕采霞与我的纸鹤里赞你许多。和鬼门交战时,不少龙虎门人蒙你救了『性』命。刚才议事结束,诸位长老已经散席;这里,我代诸门人的师尊谢过你。”
清羽掌门温言和我说话,我把目光回向他。
“你师门与你赏赐是你师门的事;龙虎宗自有龙虎宗谢你的心意。”
徐清羽向默坐的紫髯男笑了下。
我右臂的袖子随他的言语如被清风卷起,清羽掌门的手指已经点在我『露』出的臂上肌肤。
我一时愕然,不知道徐清羽要对我做什么。
“嗤。”
——我罡气护体、远逾金石的右臂肌肤被他的指尖一触,忽然有一阵彻骨的绞心之疼。仿佛有什么东西烙在了自己水银般流动的骨髓里。
额角之汗涔涔下。我全身不能动弹,就像被滴在琥珀『液』里凝固的蚊蝇。我想张口大嚷,我的嚷声一定能把议事殿的檐顶掀翻。
但我强忍不吐狮子吼真言缓解剧痛。我的目光一度扫向翩翩,她垂下双目,不和我交集。
——难道说这位龙虎掌门在试炼我?如果我能挺过他在自己手臂上的折腾,徐清羽就能把坛城借琳公主?
无论如何,我可不能失态。第一,昆仑的颜面不能丢掉;其次,老子可和云梦之人大战半日过,在龙虎宗人前可不能变成脓包软蛋。
我凝神归元,咬牙不发一言。
徐清羽的手指在我臂上划来划去,就像大巫用火在灵龟甲上烧灼,又像小吏用刀笔在竹简上删削。他的指尖经过,我的右臂渐渐现出一道道闻所未闻的符文,不在自己学习过的昆仑符法范围,反而有自己宿慧里雷法总纲的气象。碧『色』鸟虫符文往复回环,就像无数螳螂在我臂上缠绕。一直写到第三十三道符印,徐清羽的手指方才从我右臂挪开。我好像被人活活抽了三十三遍脊骨。
“寻常的金丹弟子能承受十余道五通如律令咒,就很了不起了。没想到你年轻如许轻,毅力和根骨就如此上佳。我欣喜之下,不禁多刻印了几道符印。师侄不要怪我。”
鹤氅男子淡淡笑道。
“师弟,我们龙虎宗的五通如律令咒可以役使天、地、神、鬼、人之灵如你的意愿是从,三十三道符印就是三十三道不能违逆的命令。”
青衣少女望了下徐清羽,对我说,
“只是刻印的真元需索不是寻常弟子能承受。掌门所以没有事先知会你。”
——有这一手臂的真人令咒,我岂非可以对敌手随意指使,遇到强手勒令他自裁就是?
我把考虑爆的粗口咽下去。
“翩翩,你已经对原师侄讲过在我龙虎山暂时停留二月的事情吧。”
翩翩点首,清羽掌门忽然神『色』凝起,对我说:
“原师侄,我已经知道你为了什么事情欺瞒我宗的黄巾力士,突破庄严大瀑布入殿。你想陈的情我已经收到;我也把我宗的酬谢与你。师侄可以退下了,二月之中,有的两宗门人交流道法的时间。我会抽暇为你们众门人讲一次大道。”
我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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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羽把那些可能支援我的龙虎和昆仑长老提前请走,然后用送我的三十三道符文堵住我和一切长老的口。琳公主他是不会放的,万界坛城他也不会借。
此人手法左右逢源,内中绵里藏针。淡雅谦冲的外表下却绝不退让一步。
收了一手臂令咒的我如果还要说出一个关于琳公主的字样,就是不识好歹。到时候不用,那个乐静信就能占据名义地要我好看。
我睇着乐静信。现在依然默坐的他在我眼中就是蓄势待发的火山。紫髯男在等着我踩线;或者知趣退去。
“清羽掌门,你把我这手臂的皮悉数剥了。令咒还你!你清楚我来就为一件事:请借万界坛城给琳公主招妖。龙虎宗其他的酬谢我不要。”
我说。
“把令咒还我,可是要再抽三十三遍脊骨的痛楚,而且会损修为。”
清羽掌门道。
“随君便。我只为琳公主借万界坛城。之后我随宗门长老处置——下幽牢,闭死关,随你们高兴。”
我说。
——我前世已经转劫过一次,过往早已『迷』失。大不了再转劫一次,不多一次胎中之谜。
翩翩脸『色』发白。
“不要耍孩子脾气——如果你宗乐真人放琳公主出来,我自然会把万界坛城招妖;只有她有招妖幡,琳公主不出来,万界坛城也是无用的。”
鹤氅男子挥扇推开我伸出的一手臂令咒,朗声笑起来。他回望紫髯男子,
“静信道兄。我龙虎宗是不方便过问你们赏罚自己门人的。我只是提一句:洛神家和我宗祖师也有着极深的渊源呐。琳公主金枝玉叶,在你的镜宝中要是有妨碍,总是不好的。”
看来,他把皮球踢给了乐静信。
紫髯男子依然在定中,但我听到了他慢悠悠地吐字。这是从真人神念发出,印在我的心里,
“除非颜缘来领!我不放洛神琳出我的镜宝!——原剑空,识好歹就速速退去。前世你和我切磋过道法,此生我不想和你为难!”
“乐真人!我可知道你们是想拖延时日,好让洛神家的臣下一直和剑宗厮拼到尽!这次我上山来,一道的有耳目遍天下的满盈会会长。我和他之前早讲了:如果过了时辰,我不能把琳公主从你的镜子里带出来;七尾苏就把洛神家主被你妄自囚禁的消息透给在蜀山的西荒妖族!看着妖族攻打龙虎山抢人好了!算起来,七尾苏的纸鹤已经飞出龙虎山了。”
这是我计划里的预案,也是我的谎言。其实我没有和七尾苏串通过,只是拿着天下最大消息贩子的名头吓唬这两个真人。
徐清羽呀了一声,挥了下羽扇道,
“了不起啊。了不起啊。”
他是在正话反说地嘲讽我吗?
徐清羽问翩翩,
“七尾苏也上龙虎山了吗?”
“回禀掌门:的确如此。姬真人正和七尾苏议事。七尾苏和原剑空、琳公主等过去一月萍水相逢,交情甚笃。这样的事情七尾苏或许真做得出。现在……现在去拦截满盈会长的纸鹤,恐怕……。”
翩翩面如死灰,目中涌火,长久凝视我,
“原剑空,你这是在勾结妖族,要挟宗门!还不快点向长老们谢罪!交出你的神兵法器,主峰外的黄巾力士会带你去幽牢领罪!”
我从见过青衣少女这番严辞峻『色』的模样,即使是面对邪魔,她都没有如此这般。
“好了!两个大孩子,对阅尽人世的我演什么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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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髯男子睁开了他的双目。男子的双目瞳孔,尽是虚无之『色』,
“原剑空,你的每一枚念头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的神魂被乐静信虚无『色』的瞳孔吸引过去。虚无之中有千千万万枚镜子,在镜子里我看到了无数的我和其他的人。每一面镜子的每一个我,都是我的一枚念头。
——镜中有的我在云海绝壁入定修行;有的我在宴席中和门人杯盏交错;有的我低首默默自言自语,赫然是自己心中盘算的针对他们两个真人的全盘方案……有的我和绝美的剑仙女子在云霞之间练剑,如影随形的神仙美眷一般。
——这是连我都不曾觉察的一枚绮思念头,那和我练剑的神仙般红衣女子竟然是——!
我阖上眼睛。无限的恼怒涌上。
乐静信几乎把我的整个人都看穿了。我在他的双瞳之下,如同赤身『裸』体。
“姬琉璃,七尾苏在做什么!”乐静信对虚空问。
我再次睁开眼睛看紫髯男子的瞳孔:他的瞳孔中没有了千千万万我的念头情境,而是姬琉璃在和七尾苏把酒相谈的情境。妖媚的屠苏婉一面和两人说笑,一面小口尝桃,把吃下桃分与弱不禁风的姬琉璃吃。情境之中,却没有匡一真和麒麟儿。
乐静信瞳孔中的姬琉璃转向凝视着情境的我,笑起来,
“很好呀,眨眼就犯了欺诈师长之罪。赏你一座山,罚你做幽牢——寻常弟子可没有那样的缘法。做做幽牢也好。原剑空你修行走的太顺,在幽牢里打落两三个层次,磨砺番咯!”
——尽是风凉话!
我勃然大怒,卷起右臂的袖子,向乐静信下达令咒,
“乐静信!立即释放琳公主!立即释放琳公主!立即释放琳公主!立即释放琳公主!立即释放琳公主!”
五道清莹莹的螳螂缠绕符文化成光华,从我的右臂陡然消失。
乐静信的手取向自己的袖子,摘出了一面青铜古镜。
第一七四章 招妖(三)
那一面古镜直径九寸,镜面环绕着龙凤麟虎四大灵长纹案,镜中央如一泓清水明亮。仔细端凝镜面,则好像烟波浩渺、波涛万顷的大海大湖;镜深处有无穷龙蛇潜跃,恒河沙数的心魔出没。
我默运昆仑上清典心法,竭力压制自己摇曳狂跳的念头,摆脱镜宝的勾摄。〖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不知觉间我的躯壳忽冷忽热,一半如冰,一半如炭。体内阴阳二气如两军自相攻伐。
不愧是天下八转法宝之首!
乐静信在我的五连弹令咒下绝不能催动法宝。可是我才略微一瞟,八转器灵本身就已经让我这个上层金丹倍感压力
——绝不能功败垂成,被乐静信一下反制!
“清羽掌门是天下大宗门的掌教,出言重于泰山北斗。琳公主出来后,您可不会捂着自己的坛城食言不借吧!”
封闭五识、紧守本心的我一面退后远避乐静信的镜宝,一面用神念问鹤氅男子。
“哈。只要乐道兄放出琳公主,我自然借她坛城。”
徐清羽笑。
“乐真人的手放出琳公主,和他本人放出琳公主该是一样作数的!”
我追问一句。
“自然作数。我堂堂真人,不和你一个孩子玩文字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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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羽向乐静信传神念,同时也让我的神念闻知:
“乐道兄,贵宗的弟子果然机变非凡,呼吸间就明通了我宗五通如律令咒的妙用。怪不得能在云梦之役立得大功。我可要把坛城给他们了。”
定下本心的我小心逐一解开五识,睁开眼睛望徐清羽:他把手探进自己的袖子。袖内『露』出一朵莲花的尖尖角。
——所谓万界坛城难道是一座莲台?
乐静信无视不受自己摆布的那条手臂,冷眼冷语道,
“清羽掌门,贵宗是天下符法之宗,是贵宗的令咒神妙。原剑空的小智小勇,能耐我何!”
他的言语犹在我耳,那条手忽地轰隆一声,五道清莹莹的螳螂交缠符文被一道道弹开。
我暗叫不好,扬起右臂,要再连发十道令咒!
“原剑空,你的阴神连躯壳一道入我的枉凝眉吧。”
紫髯男挣开符文的手把镜一折,镜光向我劈面卷来。
情急之中我左手拔出银蛇剑,电闪雷鸣的紫『色』都天神煞和皓洁如月的镜光对轰在一起。
云梦之役我借了赤城里预先锻造的虚无之雷。现在我的修为和元婴境界有天壤之别,绝对锻造不出变幻无穷的虚无之雷。只愿这实打实的都天神煞能阻一下镜光,好让我有再度发出令咒的余暇。
我默默念祷
——对方用的是镜子,可不是盾牌。方才我可是用银蛇剑的都天神煞撕开了主峰阵法的一个小口子呐。
“轰隆!”
我听到镜面一震。
都天神煞折返向我。
我冷汗冒出,我的右臂来不及再发令咒了!
我不得不默运雷法总纲凌虚空抓,把『逼』到眉前的神煞眨眼化解。乐静信的镜光不依不挠地接踵涌来,把我连银蛇剑一道裹了进去。
那镜面深处又是无数的镜子,镜中又有小镜,小镜中还有小小镜。互影交光,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我怀内的风水罗盘器灵在我神念中大声聒噪,
“六合之内,生路断绝也!”
烦死了!
我外放的护体罡气在一个呼吸内被裹住我的镜光消磨殆尽。不知道等到镜光沾上我的躯壳会发生什么后果
——是炼化还是镇压?
我像被包裹在茧里那样。这样的感觉非常地不祥:我曾经也用虚无之雷把两个元婴者像这样包起来。他们的下场都是化为灰灰。
“哪怕白驹过隙小的镜光疏漏也指给我!”神念中我厉声呵斥器灵。罗盘器灵静了一个胜过一月之长的刹那。
“后天震位,东向,生门。”
器灵回复。
银蛇剑和我融为一体,化成一道银虹,从方生方灭的光网疏漏里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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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我跌落在大殿里。
除了右臂的令咒完好,其余三肢血肉连骨,大半化成铜汁铁『液』模样的东西,噗滋噗滋地滴在大殿的石阶里冒烟。
那些惨不忍睹的躯壳血肉小半是被乐静信镜光融化,大半是我从虹光回复躯壳时无法还原。
“竟然是元婴者才能施展的虹化。”
徐清羽呀了一下。
原来这是叫“虹化”啊。我在云梦城看武神周佳聚散自如时候用心记下他的手段。我的雷法也能聚合自如,对于自己金丹的躯壳却是第一次运用。
看来遭殃的很,我的躯壳终究不是法宝神兵,虹化还原后已经千疮百孔了。
乐静信长叹,
“蠢才!安分被我镜光摄入,不过去镜法界待二个月;哪要受这样幽牢般的苦楚!”
话虽如此说,紫髯男的一脚踏在我右臂令咒上,分明还对我用唯一一只手的令咒捣蛋心存顾虑。
我眼睁睁看着乐静信缓缓收起镜宝枉凝眉
——琳公主就在镜中,可我再也无法把她领出来了。
我抿紧嘴唇。
紫髯男又从袖子取出一面虎头金牌。
我想起来——这是柳子越的免死金牌,原来就是乐静信赏赐与他。云梦之役时琳公主不耐烦柳子越藏私,从他手里夺走。现在琳公主被囚禁,这面金牌又回到了原主之手。
“这二月你老实待在龙虎山不要生事。宗门的大事,不是一个内门弟子能过问的。你只要管好自己的修行。哼。”
免死金牌轻柔的光拂在我残毁的躯壳上。
如同冬尽春来,万物生长。血肉像新泉从虚无涌出。呼吸间逐渐有了我躯壳原来的模样;又过了几个呼吸,我的四肢恢复如初。
我瞪了高高在上的紫髯男一眼,凝起真元,要从乐静信的脚下挣起。但体内一阵空乏,浑然没有半分真气。
“翩翩,带原师侄到会同院的弟子馆舍歇息——琳公主的事情,莫要再提起了。她本人是不会有恙的。”
徐清羽对她温柔道。
青衣少女无奈地走向我,默默用袖子擦了下我狼狈的脸,把我扶起来,
“没事的。”
她木然复述了一遍清羽掌门的话。
“清羽掌门、乐道兄,守一真人有一个看法。希望两位作为他的弟子辈门人,能稍微听下。”
一个似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乐静信和徐清羽同时迎出殿外。我气若游丝地问青衣少女来人是谁。她摇首不知。
翩翩扶着轻得如一张人皮的我起身。
一只龙头狮子眼、体大如牛、通体金鳞的妖兽驾着五『色』祥云落在议事堂前。它闲庭信步地踏进大殿,不住向我眨巴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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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金麒麟是什么来路?
(“大概,大概是我宗二代祖师守一真人的骑乘:四不像。守一祖师时而闭关,时而云游,像云那样无拘无束。他和诸位真人的交流,或者用神念径直沟通,或者由四不像传达——这是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