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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第1部分

刻扑街,人事不省。

    在床上我发了三天烧。有时在梦里回到中原的故乡,去爬家门口的红尘山;有时清醒着听自己的哼哼唧唧,看自己口吐白沫,腿脚抽风和大小便失禁。

    三天中妹妹、本多和我娘围绕着我进进出出,舱房里弥漫着我最讨厌的苦『药』味。我的好妹妹还趁我娘不注意的时候,存心把没吹凉的烫汤往我喉咙里灌。

    父亲只看过我一次,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临走前他对娘说:

    “我亲自去做口空儿的海葬棺材。船里不能养废人。养着空儿也对其他弟兄不公平,以后我们再生一个吧。”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说“是。”

    老残的弟兄,海盗联盟一向是这么送他们轮回投胎的。我这个少主也不能例外。

    弱者应该被淘汰,这是『乱』世。

    一次意外也会让人报销,『乱』世的人命是无常的。

    三天后父亲做好了棺材,和母亲来到了我的舱室。

    奴仆们把舱室的汤『药』都撤去,我的房间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四角点起了阴森的烛火。这里马上就是我的停尸间了。

    那天是正月初一,我、父亲、母亲三人一齐过全家第十五个华夏的新年。

    他打的棺材不错。

    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就成了港上远近知名的小木匠,后来海盗抢城杀官,他一刀杀了城里的贪官,跟着海盗去闯洋面。因为根骨好,才被海盗大头子传功栽培。

    我平平软软地躺在棺材的紫『色』天鹅绒上面,胸前稳妥放着我最心爱的银蛇剑,剑上刻着“仙客作”三个古篆字。娘说是仙长送给我的生辰礼娘为生个健健康康的我求过很多奇方异人。我的精血是父母给的,灵光是仙长开启的。仙长交代过这把剑能辟邪袪魅,可以保佑我在中原『乱』世中寿考善终。平常训练时,我仗这把剑,削断过不少弟兄们的兵器,把他们辛勤劳动换来或者抢来的宝刀变成废铁。

    临死前,我要向他们道歉。

    现在这把剑要保佑我去阴间不被其他小鬼欺负了。

    仙长说的话其实没错,我们离开中原,这把剑就不能保佑我长命百岁了。

    父亲做的木马和母亲祖传的手抄本志怪笔记《搜神记》是另两件陪葬。一件放我脚跟,一件枕在我脑后。

    我读古代的武将传记,经常幻想有一匹赤兔、的卢,再不济爪黄飞电那样的龙马。可是我们海盗都是步战和水战:下船、杀人越货,上船。我一辈子没有见过龙驹的影子。父亲老家的风俗传说,冥钞在阴间可以当真钱用;他大概想这匹木马随我下世后也能变成什么骨龙那样的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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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神记》是我最爱读的古书,《百家姓》、《千字文》、《易经》之后,这是我读的第四本书。

    我忽然想起了圣贤说的话,“林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亲在十五岁的春节前一个月,抢满了一万两银子,乐滋滋地赶回老家过正月初一。

    他没有见到他娘和小兄妹。确切说,他见到了被狼妖拱开肚子吃掉的曾是他娘的一团肉,以及被其他小狼崽子分吃了曾是他小兄妹的点心。

    以后我要做海盗头子,侍奉我爹这个太上海盗头子和我娘这个太上压寨夫人的。不让他们被贪官、坞堡、强盗、妖魔杀掉吃掉,怎么现在先去阴间和女鬼快活了呢!

    我无奈地站起身来,想抱住我娘的脖子狠狠地哭和叫。

    我那么没用,没用的现在就一声不吭的死掉了。

    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什么鬼物!”

    父亲大喝一声,拦在我娘前面。

    舱室里阴风滚滚,四角点的烛火都被扑灭了。

    有什么鬼物敢欺负我娘!

    我心头发狠。

    难道其他鬼伙伴,亟不可待地飘到东大洋找要成鬼的我玩,个别坏种顺便还想揩油调戏我娘。可惜我还没有死透,没有看到我的鬼同伴的阴阳眼。我非要揪起他来打不可。

    我也要保护我娘!

    我冲向我娘。

    离娘十尺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周身自发溢出的白『色』光焰。

    我爹成仙了?

    啊!

    我控制不住地惨叫起来,就像小便失禁一样。虽然很丢脸,但我真的很疼!

    我的皮肤在起水泡,溃烂,脓汁流出来,长的不错的脸烂了一半,骨头也开始化起来,就像煲在滚汤里一样。

    我真的要死掉了,而且是很惨的死掉!

    “是空儿的阴神飞出来!夫君快收敛你的武者精气,空儿没有死,你的精气会杀了他!去取汤『药』给我,空儿有救!”

    “什么!”

    父亲狠抽了下自己耳光,滚滚的泪涌了出来。

    他一边跑,一边喊,“仙长早他妈说过,这小畜生的命硬!老子积德了!皇天有眼!”

    舱中只剩下我的母亲。

    “空儿,安静下来。”

    “娘,我疼死了。鬼物跑哪里去了,我保护你。”

    “不要担心娘,没有鬼,娘看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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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儿的脸烂了,手烂了,以后要戴铁面具了。”

    我本来想充英雄的,但是在我娘面前是卸了盔甲的软骨头,我啼哭起来。

    “那是你的妄心颠倒了现实。刚才你看到了太阳般的光焰吗?”

    “我爹身上放出来的特异功能?”

    “这是金丹武者的精气,遇到阴神鬼物会自动释放,对你的杀伤力很大。”

    “我不是还活着吗?”

    “那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我低头,下方的棺材躺着又一个我。

    距离好像有点奇怪。

    我发现自己是悬浮在一个颇高的位置。我不记得自己会飞行,我老子也不会。

    我死了,这回我真的死了,只有鬼才会漂浮,怕武者的精气……坑爹啊父亲一离开舱室,我的脸和手就迅速地复原,就像鼓起的泡泡又瘪下去,依然是俊俏美少年的样子。

    但我真的开心不起来了。

    “空儿莫怕,你只是部分魂魄出窍了。道家称为阴神出游,他们是通过各种观想的方法实现的。你没有修炼过道门出阴神的法门,可能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被动地阴神出窍。”

    “大概我刚才想到死后就没人照顾爹娘,难受得不得了,所以就出窍了。”

    娘用袖口搵了下眼睑,轻叹,“知道你的孝心了。”

    她抱起我的身体十五岁的我的身体对娘已经有点沉了轻轻摇了摇,“人类有三魂六魄,总有三钱六分的分量。人要死透,全身就缺了三钱六分重。你的身子缺了一钱二分的分量,飘出来的阴神是一魂二魄。”

    “娘好厉害。那么细微的分量都能估『摸』出来,娘也能看见我吧。”

    “我能看见。我有阴阳眼和度量衡的宿慧,但没有修真的资质和道心。”

    娘不愿多谈这方面的事情,于是我问,“那我怎么回到自己的躯壳呢?”

    《搜神记》里的神通之人随随便便就进出自己的肉身,本来我以为自己回到身体是很轻松。但是我钻了自己的鼻孔、耳朵、嘴巴,都没有找到入口。我也不认为阴神进入肉身的门在自己的屁眼上。

    母亲接过舱门外父亲亲自端来的汤『药』,叮嘱父亲回避,不要窃听,也让和其他人一道远离开我的舱房。风、光、精气,都不许透入舱内。

    “娘的心愿不是空儿和你爹一样当大王,也不是像你外公那样做大官。只愿空儿一直快乐地过一生,寿考善终。”

    这是我娘说烂的唠叨话。可惜现在我是阴神体,不能捂住耳朵不听。

    她取出一枚泛黄的纸,上面书着龙章凤篆。

    我读《搜神记》,知道这是道门的灵符。能拘役鬼神,镇压精怪,颠倒五行,挪移宇宙总之,万能万灵。我娘一个儒门女子,怎么会藏这种玩意?

    “出生的时候,娘偷偷央仙长算过你的命数。你有很大的宿慧,也被很大的因果沾染。用宿慧抵抗因果,只会越陷愈深,不是个好下场。本来我以为加上你爹的智慧和力量,能一直守护你平安,孰料人力终究比不过天数。等你有了神通,绝不能使用。即使在我和你爹面前都不可以。算是为了你爹娘,对我发誓”

    “我知道。我发誓”

    我就要有神通了?我果然是个天才!

    她把符纸烧成灰,和在汤『药』里,灌入我咽喉,从十二重楼直下黄庭内府。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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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身体额头的泥丸宫突然投『射』出一道红『色』的光线,红光中隐约有门户之象。

    原来门设置得这么玄妙!

    我的阴神自然进入,重新回到躯壳之中。

    就像飘『荡』的游子回到了自己热汤热水,灯火煦和的家。

    几千几万年的阔别感。

    我从死的领域回到了生的领域。

    “这是什么?”

    脑海中多了三道符文,像极了我娘烧化的那道灵符。应该说它们一直在我神魂烙印中,是某个锁把它们三个关在某一个隐秘的院落里。刚才烧化的符是一把钥匙,放出了三个符文来。

    我的左手食指弹了下拇指。指尖生出一团巴掌可以握住的火焰。

    这是火诀。

    本能告诉我,这是我曾经练习过数十万次的地煞法术,名副其实的娘胎带出来。

    火焰过了半柱香,渐渐暗了下来,最后熄灭。

    “另二道是什么?”我的好奇心萌发,正要试验,忽然一阵头昏。

    我母亲又把一粒红『色』的『药』丸喂到我嘴里。

    “法术是需要真元来施展的。你大病初愈,没有元气可以挥霍在法术上,自然无法维持火焰。从今天起,你每天都要吃这种『药』,把神通压下去。敢再使用神通,我让你爹用棍子打死你。”

    这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别人。

    但今天在黑暗的舱道中我第一个告诉了本多。

    隐藏住自己是个神通之人的事实,把自己装成一个普通的少年,实在是太难熬的事情了。

    三个月的沉默,我已经到极限了。

    我需要一个人来吐『露』我有神通的事实,来秀我的优越感。

    何况本多是我的奴隶,不是说:奴隶和主人是一体的吗?其实我没有违背对我娘发的誓言啊。

    第4章 海难(4)

    第4章 海难(4)(本章免费)

    “少主,前面是大冰窖。”

    本多低眉顺眼地提醒我,示意下面是第一个岔道。我们要左转,从铁梯上爬下去。

    不过他说的全是废话,一切我了如指掌。

    他的哼哼只有刷其存在感的作用。

    大楼船有一百丈长,居住着我们家、父亲的五百弟兄,他们的家眷、我们从神风国掠夺的奴隶和二代家生崽,总共一千五百余人。

    内部分为十八层,划成机房、住宿、仓库和炮台、水柜、还有父亲的主舱各区。

    我和本多坠落的地方,是偏中央库房的下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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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铁梯子爬下去,要经过大冰窖,再走一个岔道,就是直达住宿区的升降机,奴隶们会用大辘轳把我和本多拽上去。

    不过,通过大冰窖是有点小危险的事情。

    大冰窖利用四箱巨型水柜组合构造,占据了五个楼层的高度。它的作用是把水手们在洋面上捕杀的巨鲨鲸鲵尸体封存起来,作为特殊时期的食物贮备。在洋面的长途航行中,如果遇不到补给的岛屿,就需要消耗这些食品。

    大冰窖的接口连通着十二个水缸,每个水缸蓄养着一只需要三四人才能抱住的蚌精。

    文明时代末涌现出一波波创造奇技『滛』巧的机关师,他们的发明了天空飞行的木鸟、陆地疾行的铁兽、如同鲸鲵的大楼船。五百年后的修真者重新拾起了尘封的工艺,设计出更加诡谲的装置,大冰窖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这个时代,想买到这种装置,并不是难事。

    只要你付的起金珠和黄芽丹,在黑市上就能买到这种大家伙。

    我们家不缺金珠和黄芽,黑市也一直是我们家的交易对象。

    第一次目睹大冰窖的人一定很受到震慑,极可能出现短时间的失魂症状或者昏厥。

    十四岁半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大冰窖。

    那次是随凿冰组去,父亲说这是一种男子汉的锻炼。

    我的表现稍微好点,不过是手脚抽搐了小半刻钟点。

    鲸鲵的骨头和脂肪已经在甲板被剔出或者抽出。

    下颚骨可以做扁棍,肋骨可以做半永久『性』帐篷的支柱,鲸脂用作火把和烹饪的燃料。

    可以堆叠下三四头象的巨型冰块里封着切成二三十大块的鲸鲵肉,整整齐齐得排在一起。

    只有鲸鲵的头部没有经过太多处理,大体完整,是过重阳节的时候炖大锅鱼汤用。

    鲸头张着脸盘大小的眼睛,死不瞑目地隔着坚铁般的冰,诅咒我们这群猎人。

    凿冰小组都套上了棉布大衣,高唱着战歌以抵挡我们人族对这种洪荒遗种的本能恐惧。

    “跳船抢女人,上船分金钱。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领队头目是一个筑基武者,跟了我爹二十年。他有九尺高,已经练到了自如搬运真气运转周天的境界,力气是内功高层者的三四倍。他跃上冰窖顶部,一边高喊,一边用重斧砸开一条五丈长,近乎直尺的缝。

    然后我们跟着缒绳下来,拿锯齿截取所需的部分。

    我年纪最小,随在凿冰组的最后。

    跟着大家唱了十遍“跳船抢女人”我的手脚已经不抽风了。

    突然,鲸头上的眼睛眨了一下。

    微小的程度类似于皮肤上起了下鸡皮疙瘩。

    最高处的我骨头发凉。

    “我……大叔,我看这鲸头有点邪门。”

    “哈,少主还是小孩子,被这大家伙吓呆了吧”

    “是啊,这鲸的那话儿就有少主人那么高呢!”

    其他人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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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队头目转过身,豪迈地对我笑,“少主放心,分鲸肉的事我干熟了。把青蛙去了脑袋,它都会抽几下腿,何况那么个大家伙呢?”

    “砰。”

    鲸头撞开那条五丈的直尺般的缝,嚼下领队头目的脑袋,就像我嚼掉一颗糖一样。

    大家愣了片刻,然后我们都狂叫起来。

    几十把锯齿最后把鲸鲵的头捣成蒜泥,重阳节的超级鱼头汤报销了。

    “那是条通灵的鲸鲵,魂魄没有散尽。我疏忽了,误了弟兄『性』命。”

    父亲后来说。

    “禽兽鱼虫也有魂魄?”

    我问。

    “人死掉后,魂魄会在四十九天内会散去,通灵的禽兽当然也一样。那条鲸死了不到四十九天,念头没有通达,要拿一条人命来抵才瞑目你要记住,万物都有灵,越老的东西越要小心。”

    “爹以前亲眼见过这种事情?”

    “太多了。”

    我抓了下腰带,银蛇剑还牢牢地佩在腰上。心里默默祷告天上神仙保佑,不要再发生这种诡异事件。

    我刷地抽出剑,吩咐本多道:

    “通过大冰窖的时候噤声,免得发生意外。”

    本多作为奴隶,只能在规定的区域活动,船上的很多情况他是不清楚的。

    “是。阿欠!”

    我踢了本多肚子一脚,“叫你打喷嚏!前脚说,后脚忘!”

    本多慌忙滚起来,不自觉拢紧自己的身体。

    “冷。少主。”

    这是大冰窖,当然冷。

    我也觉得有点冷。

    “阿欠!阿欠!”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二个。

    “妈的,快跑。”

    冰窖的冰面没有动静。  我和本多一前一后喘着粗气,安全通过死亡冰窖。前面的升降机下,一个奴隶正在打手语招呼我们。

    他叫织田,也是父亲从神风国掳掠来的战利品。曾经策划了一次家庭奴隶暴动,被我爹在半个时辰内彻底弹压。我父亲很仁慈地赦免了其他奴隶的胁从罪,只是割掉织田的一条臊根和一条舌头略作惩罚。之后他再没有叛『乱』的迹象,对我家表现得比忠犬还忠。

    织田要本多先回奴隶的住宿区,父亲交代他让我乘升降机直接到主舱室,父亲有事找我不会是妹妹向我爹告我对她讲下流话的恶状吧?这妞一向是向我娘打小报告的,这次学了什么兵法改策略了?

    我『毛』骨悚然。

    娘最多打我铁戒尺,父亲可要拿棒子往我脊椎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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