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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姬-第8部分

个客人来拜访你。”拜访两字实在有些名不副实。

    “客人?”延维由勾陈胸前仰首,看见负屭搂抱鱼姬的相偎身影,变脸如翻书,俏丽不再,甚至眉唇微微扭曲起来,一脸嫌恶。“恋人?”

    “你不觉得他们很眼熟?”

    “不觉得,他们是谁?”延维口气没有很好。

    啧啧……敢情是破坏过太多对爱侣,数量多到连她这只罪魁祸首也记不住那些受害者的脸孔?

    “你拆散过的一对有情人,龙子负屭及鮻女,你把她骗上人界陆路,又用言灵锁缚龙子负屭的记忆,造成他们一只在陆地,一只在海底城,百年不得相见。记起来了没?”勾陈提醒。

    延维很努力回想,想了恁久恁久,才终于迟缓地“呀”出声:“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既然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海底城,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怎么他能抱着她,站在我这块不欢迎情人的净土?”

    净土?还真敢说。

    “哥哥之所以现在任由你搂紧而没推开你,是怕后头那条龙子会忍不住拔剑相向,砍你泄愤,我挡在你面前,保护你平安无恙,你还说这种激怒人的浑话?”勾陈可是拿自个儿当成盾牌,杵在延维与负屭中间,这等苦心,她不感激便罢,也甭急着找死。

    “他想砍我也不见得能砍着。”她延维不是软柿子,怕他不成?!

    负屭由左手掌深处延伸的长剑已然出鞘,当延维嗤鄙说完“不见得能砍着”六字,长剑如蛇,刷地随手腕转动而飞窜扑面,绕过勾陈的肩,扬起火红长发一缯飘舞,却无损柔细红发半根,剑气划破延维的耳壳,毫不留情地把小巧如扇贝的耳给砍成两段,血,不住地流下来,溶入海水中,如墨遇水般晕开。

    “好痛好痛——”延维捂耳叫疼,勾陈替她施法修复耳朵,并给负屭一记“请你忍忍,好吗”的苛责眼光。

    “你现在知道,他想砍你是件多简单之事?”勾陈问她。

    “你把这种野蛮人带到我家干嘛?!”延维眼中还有泪,耳壳被削成两截的疼痛,没有随伤口癒合而马上忘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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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是来向你讨回东西,还不快些双手奉上。”勾陈收回手,白玉耳壳已不见血口。

    “我没拿他什么东西,要双手奉上啥?”

    “我的记忆。”

    “不在我这儿。”延维是龟缩在勾陈怀里顶嘴的,“我又不是吃记忆的兽,要你的记忆干嘛?!”

    回嘴的气势是不错,只是躲在别人胸膛里撂狠话,怎么看都弱人一截。

    “你不是把他的记忆变成了梦吗?别胡闹,还人家吧,今天就算你不还,他与小鮻女仍是会在一起,那段记忆,寻回来是怀念,寻不回来也不会变成阻碍,你懂吗?你拆散不了他们。”勾陈轻劝着。

    “拆散不了,我也不想成全呀。若如你所说,他和那条鮻仍会在一起,有没有记忆都没差别,那很好呀,他们继续去相亲相爱——离开我的净土,爱怎样如胶似漆全由他们去,何必非找回不可?”延维语气酸溜溜。

    “那是他们相爱过的点滴,从哪一天开始心动,到哪一天决定厮守,其中又遇过哪些风雨,经历了哪种离合,不管记忆是酸苦多一点,或是甜蜜多一些,你不能替他们做决定是否应该遗忘或保留。”

    延维噘高红艳艳唇儿,不发一语,像个听训的孩子,不甘不愿的那种。

    “你连他们是谁都记不住了,破坏他们的恩爱又有何意义呢?他们今日取回东西就走,你没有损失,日后不见得有机会再相遇,你看不见他们卿卿我我,听不着他们耳鬓厮磨……”勾陈故意将她推出怀里一臂之远,以身为盾的姿势已不复见,此时若负屭再挥剑,可没有肩膀能再替她阻挡,方才削了耳壳,现在足以削去一截脑袋,让人瞧瞧她脑子里装了多少又臭又硬的固执脑浆。

    勾陈的言语,不及他的行为来得有恫吓力,延维见他退离一大步,马上想巴回他胸口藏匿却失败,面对杀气腾腾的冷颜负屭——他一手抱鱼姬,一手利剑仍在握,蠢蠢欲动——她是很擅长破坏他人恋情,只消动动小嘴,耍些小手段,但可不代表她拥有与人以武力厮杀的强大力量。

    使诈,负屭非她对手;论武,她只有沦为待宰俎上肉的份。

    负屭一脸只要“只要你敢罗嗦半句或摇头,立刻要你脑袋落地”的阴狠模样,勾陈又一副爱莫能助的旁观姿态,她若识时务些,就该快快恭敬谄媚捧上负屭要的部分记忆,来换取自个儿小命无虞,可她哪甘心?

    她从来就不是被人欺压后只会默默垂泪的弱者,越是逼迫她,她越硬颈地想反抗想顶嘴想报复!

    延维双拳抡紧紧,站在原地,眸光倔强任性,飞扬的柳眉间,淡淡蹙折嵌在那儿,她盯向自己光裸足掌,不眨眼。

    “延维妹妹,考虑得如何?”勾陈催促着要个答案,他是很有耐心等,但他不认为负屭有。

    “我……”延维蠕唇,才一字,又咬住下唇,咬住声音,静伫不动。当她再度抬头,艳眸瞬间闪逝过一抹红光,她突地跃起,足下巨大且颀长的阴影入飓风扫向负屭和鱼姬,速度快如蚺蛇扑食猎物的狠劲,教人反应不及。

    负屭和鱼姬尚未能瞧清楚朝他们横扫而至之物为何,负屭抱起鱼姬迅速闪过,殊不知却跳入另一个陷阱——

    “我延维不是被人威胁恐吓长大的!”她开口,没有示弱气短,带着冷笑,以言语为术,清晰铿锵。“你们真如自己以为的相爱吗?那可不见得,我看多了,嘴上说爱爱爱,一遇着危险或意见相左,还不是两人像野兽互吠互咬得遍体鳞伤,说个情呀爱的有多简单,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你们搞不清楚状况,我来帮你们弄个清清楚楚,在我的游戏里,好好去厘清现实吧,经历过的恨意,再重温一次,会不会变得更深……”

    延维话语未断,为躲避黑影袭击而飞跃至上空的负屭及鱼姬,已被兜头笼罩的一团紫烟包围、吞噬,紫烟蓦地缩小再缩小,直至变为一朵牡丹花盛开的大小才停止,而包覆于紫烟中的两人却不见迹影。

    “又玩这招?”勾陈不是头一回看见延维使出这套把戏,只是来不及叫龙子提防……好啦,是来不及,加上一点点的不亦乐乎。

    那团吃人紫烟,是延维最擅长的迷幻虚境,目前看似花朵般大小,实际上里头却是无止无尽,难以想像的迷宫一座。它没有固定形体,每个进入内部的人,所看见的景致全然不同,它极可能幻化为仙境,教人流连忘返,宁愿受困于内,永远不得离开亦无所谓;它也许会成为幽暗地狱,充满妖魔鬼怪,灼热的火焰,刺骨的寒冰,利石满布的崎岖地势……越是极力想逃,越是找不到出口,被禁锢的恐惧和焦虑,足可将人逼疯。

    “那种丑戏,困不住龙子。”勾陈提醒着延维。她真蠢,暂时把负屭关进去,不过是更加激怒负屭,等他出来,她会死得更惨罢了。

    “困不住,也没让他这么容易逃离。”延维冷哼一声,柔荑抚过细长青丝,无媚诱人。

    “里头又准备哪些坏东西等着『招待』小情人?”

    “嘿嘿嘿……”延维娇娇坏坏地笑着,食指抵在微嘟红唇上,示意不可说。

    勾陈笑叹摇首,“龙子若脱身,准备动手支解你,也是你应得的报应,坏人恩爱之徒,活该成为箭靶被捅成马蜂窝,我绝不会站出来替你说情或出力。”

    延维伸手揽住勾陈的颈子,丰嫩红唇凑上他垂落几丝红发的耳畔,咯咯轻笑并娇喃:“你才没你说得这般绝情,你舍不得看我被人欺负,龙子挥剑相向时,你一定会救我,因为你很喜欢我,就像我也很喜欢你一样……”

    勾陈拨开交叠于脖颈后的纤美玉荑,拽进手里,制止她继续在他身上放肆抚摸游移,她十指的触碰,激不起他任何火热反应或哆嗦。

    “你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不幸?今天我若是幸福美满,你大概不会多瞧我两眼吧?”他微笑,说得云淡风轻,一点也不以为忤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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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实情,谁都毋须假装多清高,让人误以为彼此间的情谊是如何深刻。

    “是呀,我最喜欢你这副好可怜好悲惨的模样,明明很苦,还是笑着;明明想哭,又哭不出眼泪。你的故事我百听不腻,比任何趣闻笑谈更好玩,你努力求死不得,活又活得浑噩自虐,我超级喜欢你,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开怀无比,你身上全是我喜爱的味儿,我最喜欢你了——”延维凑上嫩软脸颊,如猫儿般磨蹭勾陈的手背,一双眸儿挑衅地睨他。

    勾陈迎向她的目光,眼里没有愤怒或仇视,相反的,他欣赏她的诚实。

    她一番真诚却伤人的言词,勾陈毫不动怒,他只是宠溺妹子般揉弄她细软发丝,语中含笑:

    “你这个小疯子……”

    烟雾弥漫,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除了淡紫色烟群之外,再无他物。

    负屭怀中的鱼姬在方才如云烟散去,失去踪影,任由他收紧臂膀,亦没能将她留下,她被一阵烟给带走,只留下急促喊了他名字一声的呼唤。

    他急于寻回她,在扰人的茫茫烟雾里宾士穿梭,已经好一段时间,仍是没能发现她的身影。

    他耐性已失,双剑由掌心窜出,他挥下,扫散眼前阻碍的烟雾,足以削金断铁的锋利剑气却对抗不了轻软无形的飞烟,它们挥去了又来,存心与他相抗,破碎后重新凝聚成形,仍旧宛如怒张白幕,一大片,像网。

    他一遍一遍扬剑杀下,雾散烟消,在它聚合前,他冲破厚重浓雾,往淡紫烟群的一处缺口奋力飞驰。

    终于,周身不再只是云雾,缓缓添加其他色泽景物,而且,越发清晰。

    四周围绕的烟雾,犹似彩墨,争先注入景致,变成了街市、城墙、屋顶、往来的人群……深浓鲜活的颜色,不再只像雨中虚影一般蒙胧。

    这是人界陆路的景致,他不会错认。

    一道细烟,最终加入其中,渐渐成形,变为他苦苦寻找的人儿,鱼姬。

    她步行在陆路街市间,跫然匆匆,螓首微微敛低,目光直直落在她前进方向的街道红砖瓦上,攒紧怀中油纸包,不与谁交谈,不受各式小贩出售之物吸引。她像是一心只想快快走回目的地,也像是不希望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最好是漠视她、忽略她,脸蛋上一抹仓惶恐惧,仿佛正担心戒慎什么。

    负屭踩进城镇街路,撤收双剑,追上她,一边唤着她的名,她恍若未闻,依旧头儿低低,依旧步伐急急,他伸手想拉她,五指收拢,却只握到进散的烟雾,并没能抓住她。

    眼前一切,都是假的,是延维做出来的幻影。

    负屭睨视掌中空虚,又瞥见她逐渐走远的背影,他抡起拳,决定追上延维搞出来的假像,至少,他目前受困于此处也无计可施,找到鱼姬之前无法破坏这处幻境,姑且看看延维究竟葫芦里卖些什么药。

    他维持与鱼姬虚影约莫十来步距离,毫不吃力地跟着,她走路姿势有些笨拙,他判断应是她刚上陆路没多久时的事,人类双足尚未习惯适应。

    几条黑影,面容模糊不清,闪身阻挡在她面前。

    “这不是前两天遇见那个不太会跑的漂亮小妞儿?”毋须看清那些黑影的长相,光凭声音,就能明白他们的嘴脸有多猥琐。

    她僵硬瑟缩的反应,让负屭清楚感受到,她很害怕这群黑影,慌忙想绕过他们离开。

    “慢点慢点嘛,妞儿。”黑影又围过来,这回分别站在她东南西北,堵死她每一条生路。

    “请……让我过去。”她嗓音严重颤抖。

    “好呀,老王老陈老黄,你们让开一点,妞儿要过去,瞧你们把她吓成什么可怜模样。”黑影之一朝同伙挥摆手掌,三人退后两步,她含糊道谢要走,那条说话的黑影吊儿郎当地闪身过来挡她,咧嘴笑道:“别急着走嘛,要走也行,我们数到十,随便你爱往哪方向跑都行,之后,我们就开始追赶,被我们追上,你可得陪我们兄弟喝几壶水酒哦。”

    “我不……”

    “一……”

    “还不快跑!”另条黑影吆喝大笑。

    “就算数到一千,她也跑不到巷尾吧?哈哈哈……”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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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命似地宾士起来,仿佛身后有群豺狼虎豹正龇牙咧嘴地猎捕她,她跑得踉跄颠仆,好几回险些跌个难堪,那几条黑影立足原地,或笑或吹着响亮的口哨,数着数儿的那位,故意放得极慢,“三”字迟迟没有喊出来,他们就是要看她害怕,看她拼了命在逃,看她如此努力逃生后,仍是轻易被他们追上的绝望无助。

    为何没人出手帮她?负屭愤怒地想。满街上的人,见到黑影男人们如见凶神恶煞,一个个只想置身事外,不愿招惹黑影男人们的迁怒及报复,即便看见纤弱女子受他们欺负,谁都不敢吭声。

    “老大,你不快点喊完,她就真的要逃了啦!”

    “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气呵成。“追!”

    黑影男人们调笑举步,每个步伐都是又快又大,相较于她小碎步般的淩乱疾行,简直如同跛脚小兔对上饥饿狼群,无处可逃。

    负屭扬剑追上,刷地削断黑影男人们的脚。

    脚,变成了烟,烟又重新凝聚成脚,仍在追赶猎物的脚。负屭的挥斩,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们兀自笑闹,满嘴戏弄人地吐露不堪入耳的狎语。

    负屭不死心,剑势转向,这一次,对准黑影男人们的脖子,一剑,教他们人头落地——

    剑锋滑过颈项,穿了过去,由他们脖上拖出一条残烟,当剑挑起,残烟依旧在,黑影男人们没有半个倒下。

    他砍不到他们,这里是幻境,他在幻境中,毫无用武之地。

    “妞儿,你跑太慢了,是存心要让我们追上吧?哈哈哈……”

    “你们瞧你们瞧,连裙摆都迫不及待撩上来了,真美的腿——”黑影男人之一口水快流下来了。

    她确实撩高阻碍奔跑的绊脚裙摆,半截白嫩小腿在翻飞裙间若隐若现,更激发男人狩猎邪心。

    她快被追上了,戏耍着她的黑影男人们,享受她的恐惧,要她清楚知道,他们抓到她是件多容易的事,他们不时探出魔爪,故意拉扯她的衣袖或长发,让她受到惊吓,又收回手,任她跑远,他们再展开猎逐,并对此乐不可支。

    正当他们第二次故技重施时,她改变逃跑方向,笨拙的步伐偏往城镇周围的街河,咬牙跃下。

    噗通水声乍响,水花四溅,黑影男人们措手不及,谁也没来得及拦住那抹素纤身影消失于水面。

    街河水质墨绿,看不见她此时人在哪里,她没有浮上来,水面涟漪趋于平静后的良久良久仍是没有……

    “老大……不会弄出人命吧?!”

    “这……快走!快走!没我们的事!她自个儿跳下去的!”

    黑影男人们转身同时,身体变回烟,轰然散尽,失去踪影,街道上伫足观望的人群亦逐渐走开,靠近长桥下方的水面上才慢慢有了动静,一个、两个、三个水泡,呼噜呼噜窜升,涟漪扩展为波澜,她在波澜中央探出头来,缓缓游到河畔,伏靠在那儿,一脸水湿发糊的狼狈模样,分不清婉蜒在苍白颊上的,是水?是泪?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之后,嗓音沙哑,几不可闻地喃喃说着:“水……呛在咽喉的滋味,竟然这么难受……”

    她爬出街河,浑身湿透,她忍不住寒颤哆嗦,抹拭脸上水渍,再绞乾袖裙,街河畔的卖菜老妪递给她一条乾爽粗布,她低声道谢,胡乱擦乾长发及脸庞。

    老妪叹气,“别怪大家不出手救你,只怕救不成,还遭那些个蛮徒给砸摊子报复,日子不得安宁……你这种年轻的美姑娘,别一个人上街,快些回家去吧。一说完,也装出与她毫不相识的淡然神情,继续叫喊生意。

    第10章(2)

    她抱着被河水浸濡的油纸包,匆匆疾行,背影越来越朦胧不清。

    所有街景及人声如遇蒸融热气,笼罩在白茫蒙雾间,一瞬,烟雾被搅和得纷乱,像有谁在烟里探进了手,不断旋绕,变成彩烟的屋舍及人群,因此扰弄而混溶在一块,负屭眼前,看不见完整的景致及她,恢复成一片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