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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故你在-第3部分

一辈子国家民族干部的丹增贡布早已习惯了和儿女们用汉语交谈,其实主要是从小受汉语教育的艾玛实在说不流利藏语。小时候迁就父亲说说藏语,现在反过来是父亲迁就她说汉语。丹增的汉语带着非常浓重的藏音,“艾玛,你还没和爸谈谈你的工作上的事呢。”丹增的干部腔调退休几年也没改过来。

    “谈什么啊,下班了谁还谈工作啊,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是不是啊,猪猪。”艾玛一边说一边逗依在丹增怀里的猪猪。自从外公来了以后,猪猪象发现一片新天世似地对这个身材高大、满头卷发的“外国人外公”充满好奇,整天围着他转,“外国人外公”是猪猪给丹增起的外号,丹增非常喜欢及得意孙女给他起的这个汉名。

    “呵呵,是啊是啊,现在的年青人啊,都不爱和老人谈工作了,那和我说说你的同事吧,你们相处得怎么样啊?有年龄差不多的男同事吗?”丹增乐呵呵地说。

    “爸,看你又想哪儿去了,怕我嫁不出去吗?”

    “呵呵,是啊是啊,我的艾玛怎么会嫁不出去呢?不过,我看这小付同志不错,待人也热情,象我们藏人。”

    “爸,该不是人家请你吃顿饭,你就被收买了吧,一顿饭就把女儿换出去,太随便了吧。”

    “呵呵,是啊是啊,那就吃多几顿再说吧,哈哈……”老头子幽默本色不改。

    “爸,我带了我和同事们的照片,前几天拍的,给你看看。”艾玛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来,“这里有几个男同事哦。”

    “外国人外公,我也要看,我也要看。”猪猪一把抢了过来,照片撒了一地,艾玛瞪了猪猪一眼,猪猪吐了一下舌头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艾玛正腰下去捡,这时,门开了,付强西装革履走了进来。艾玛本来对付强有气,抬头一看到他穿得一本正经,脖子上系了条大红领带,头发还闪着油光地梳了个大背头,忍不住前俯后仰地暴笑出来。

    付强莫明其妙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你小子刚刚去相亲了?”艾玛边笑边问。

    付强没理她,走过去和丹增打了个招呼,“伯父,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呵呵,我们也是刚到,这疯丫头,不用理他,我看你这样挺好,精神。”丹增夸了他一句。

    “谢谢伯父,”付强说完示威似地看了一眼艾玛。

    丹增这时接过艾玛递上来的照片,从上衣口袋里取出老花镜,刚要看,又想起付强,便分了一半给他,“来,你也看看,这是艾玛的同事。”

    艾玛静静坐到一边,手在口袋里捏了一下,那封信还在。昨晚她要灯下发了一晚上的呆,窗外的蛙鸣虫叫,唤起了她许多幽思,后来她在翻学生时代的日记本时,发现了一首自己写的小诗,题目是《小小的花》,事隔多年,重新读起,竟让她又找回了当年的青春忧伤,那时候毕业在即,前途茫茫,心血来潮的她请了一礼拜假去了一趟内蒙古,在那一片枯黄萧杀的大草原里,她突然看到了一株临将枯萎的小野花,皱起的花瓣无力的枝节,艾玛仿佛听到了小花的呻吟,然而她却无能为力,只好静静地跪在旁边为小花垂泪……

    有一朵小小的花

    独自怒放在小路边上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但每一个看到它的人

    都会对它笑哈哈

    这是一朵小小的花

    独自经历风吹和雨打

    没有人会想到要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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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轻采在手心里

    带回有花瓶的家

    直到秋风萧杀

    树叶黄了落到地下

    有心的人啊

    终于发现

    几时不见了这朵小花……

    艾玛在临睡前工工整整抄下了这首小诗,她突然有股冲动,她要让苏京读到她的诗,她要传递给苏京一个讯息,美丽总会逝去,没有一朵花可以被四季留住,拥有过一季的美丽,那三季的回忆也会是美丽的,只要睁开眼睛,走出户外,就会发现,去年的小花已经在今年复活了,就在另外一朵花身上,延续着它的美丽……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没见到苏京,也许现在苏京已经领悟到了她的良苦用心。艾玛想到这儿,恼怒地瞪了一眼旁边的付强。

    “奇怪,奇怪……”这时候艾玛听到老爸在看着一张照片自言自语,便问:“爸,你在说什么?”

    丹增抬起头来,看着艾玛说:“艾玛,你坐过来,我问你个事。”

    艾玛拍拍挡在她和丹增中间的付强,付强赶紧挪开让位给她,丹增指着手里的一张艾玛的单人照问:“你在同事家有认真看过这个吗?”艾玛认真看了一下,那是她一张站立的照片,当时她第一次看到白小小的照片,正出神的时候,张姐冷不丁给她照的一张照片。

    艾玛注意到老爸手指指向的地方正是白小小的照片,由于靠得比较近,拍得异常清晰。

    “我看过啊,那是我同事死去的女朋友的照片,怎么了?”艾玛不解地问。

    付强看着丹增的表情,敏感的神经跳了一下,赶紧凑了脑袋过来。

    “你是说相片里的女孩子死了?真奇怪,真奇怪……”丹增边说边不停摇头。

    “有什么奇怪的,爸,你快说啊,”艾玛不耐烦地催促。付强也跟着睁大了期待的眼睛。

    老头慢慢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后说:“艾玛,你告诉我,这张照片里女孩子的头发是不是用真发绣上去的?”

    艾玛听了非常惊讶,“老爸,你怎么知道?”

    “呵呵,你看看,细心一点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的。”老头又举起了照片。

    “我看看,”付强从老头手里要过了照片睁大了眼睛看了一会,“哇,果然是啊,今天中午我怎么没发现?”

    “你今天中午上他家去了?”艾玛闻言质问道。

    “嘿嘿,例行检查嘛,这是办案程序。”

    艾玛狠狠瞪了他一眼,碍于父亲在旁,不便追问下去。

    “伯父,快跟我说说,这有什么问题?”付强不理会艾玛,只管问丹增。

    “艾玛,那我再问你,你这个同事平时在家里会不会有什么行为异常?”丹增问艾玛。

    “嗯……”艾玛看了一眼付强,然后点点头说:“是的,他……”

    丹增没等艾玛说完就接住话头,“他总认为相片中的女孩就和他生活在一起,是不是?”

    艾玛和付强惊讶极了,简直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老头,艾玛使劲地点着头,“爸,你怎么知道?这和那张照片有关系吗?”

    丹增没有马上回答艾玛的话,只是沉吟,过一会才说:“原来传说是真的,真有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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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传说?”艾玛和付强异口同声地问。

    老头轻轻摘下眼镜,用手梳理了一下他那浓密卷曲的头发,慢慢道来:“我也是小时候听艾玛爷爷讲过,以前在藏北地区有一个传说,他们相信人死后,全身都会腐烂至消失,只有头发是不会腐烂的,因为灵魂藏到那里去了。所以,他们便把死去亲人的头发剪下来,然后一根一根绣到死者的画像上去,这样,他们便留住了亲人的灵魂,他们甚至相信,这样会让死去的亲人复活起来,和以前一样生活在他们中间。我听艾玛爷爷说,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那个地方就有一家来自藏北的牧民,他的一个小女儿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死了,他们把小女儿的头发全部剪了下来,花了很长时候才把它绣到女儿的一张大大的画像上,后来,艾玛爷爷说,有时候还真有人经过他们家时,听到里面有小女孩的笑声,而他们一家也从此恢复了开心。每年过年的时候,做妈妈的就会蹲在家门口给她女儿缝新衣服……”

    丹增细长的故事让付强和艾玛听得入神,付强这时候突然一拍大腿说:“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个传说,那书上也提过了。”

    “什么书?”艾玛问。

    付强从包里掏出一本黄铯封面的书来,翻了一下,找出一页递给丹增,“伯父,你看这里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传说?”

    艾玛奇怪地看着他,她认出这本书就是她在白凤屋里看到的那本,“你是怎么找到这本书的?”她感到奇怪,书号还在自己手机上呢,而这两天父亲来了,她竟忘了要去图书馆借书的事。

    付强得意地看看疑惑的艾玛,笑着说:“这是在苏京家找到的。”

    “你还在他家拿了什么?”艾玛厉声问。

    付强对艾玛的过分关心苏京很不满意,故意不回答,只是望着她意味深长地笑。

    “没错,就是说的这个,”丹增看了一下书说,“这书我好象很久以前也翻过一下,小付,你也看这些书?”

    付强赶紧回答:“伯父,不是我的书,是我今天在一个谋杀案嫌疑人家里找到的,我翻了一下,看到这几页比较皱,象常常给人翻看一样,所以就认真看了一下,没想到刚好就和伯父讲的故事对上号了。”说完付强不忘看看艾玛的反应。

    “是不是在这家里找到的?艾玛的同事。”老头很机灵,指着桌上的照片问。

    付强尴尬地看看艾玛,然后老实地说:“是的。”

    丹增赶紧又戴上眼镜,拿起一张合照问艾玛,“是哪一个?我看看。”

    艾玛看看老头手里那张并没有苏京,便找了一张有苏京的给他,“就是那个高高黑黑的。”

    丹增接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艾玛和付强却在紧张地看着老头,他们在等待老头会不会又有惊人之语出来。丹增看了很久,很仔细,末了才慢慢放下照片,摘下眼镜,叹了一口气说:“这小伙子的眼睛好奇怪啊。”

    艾玛和付强对视了一下,付强说:“伯父,我也感觉到了,昨天我和他谈过,感觉他的眼睛很复杂,深不可测,象藏了很多秘密,让人捉摸不透。他也很会演戏,是个危险人物。”

    “不!”艾玛马上回敬道:“我看他的眼睛非常真,非常纯,清澈如水面,根本什么都藏不下,象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般。”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付强冷笑了一下。

    “可他有最纯真的心灵,就象他的眼睛一样,你见的坏人太多了,你不会了解苏京这种人的。”艾玛涨红了脸。

    “坏人和好人你能光靠眼睛就分别出来吗?”付强也涨红了脸。

    “我就能,”艾玛赌气地说。

    “好了好了……呵呵,我看啊,你们俩个才象小孩子,”丹增看着他们呵呵笑道。

    “爸,那你说说嘛,苏京象不象一个坏人?”艾玛只好求救老爸了。

    “艾玛,其实这个好人坏人啊,眼睛是不能看出来的,最复杂深不可测的眼睛可能看起来会象孩子般清澈如水,而最清澈如水的眼睛也可能就是最深不可测的。”

    “伯父说得对,”付强得意地看着艾玛。

    “呵呵,”老头看看付强继续说:“不过,我看这小伙子不象坏人。”

    “哈,”艾玛一听高兴了,瞪了付强一眼说:“怎么样?我爸看人很准的。”

    “伯父只是说不象,并没有说不是,”付强说完看着丹增,他觉得老头应该要公正一些。

    丹增又呵呵一笑,道:“你们都对,不过,小付破案是要讲证据的,艾玛,你也别为难人家了,小付是不会冤枉好人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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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肯定的。”付强答道。“对了,伯父,你认为会不会有人为了永远和一个人在一起,而杀了那个人,然后按书上的方法把那个人留在身边呢?”

    “你还是当苏京坏人!”艾玛立即抗议。

    六

    吃饭的地方离艾玛姐姐家不远,丹增没让付强送他们,老头和艾玛牵着猪猪老中少三口决定慢慢散步走回去。

    老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市区繁华的夜景,不时停下来望望新起的大楼。

    “两年没来,变化真大啊,这楼是刚起的?”

    “是的,爸。”艾玛有点心事重重。

    “这么快就都住满了人,呵呵。”

    “外国人外公,我长大了也买个最高的给你住吧。”猪猪突然插嘴说。

    “呵呵,好啊,猪猪可不能骗外公哟。”丹增开心地刮了一下猪猪的鼻子。然后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艾玛。

    “艾玛啊,爸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你那个同事?”老头突然说。

    艾玛一惊,看着老头迟疑了一下,“爸,看你想哪儿去了。”

    “呵呵,老爸我一辈子阅人无数,不过这个人嘛,我还真看不出来,”丹增摇摇头说。

    “你是说苏京吗?你也认为他是个复杂的人?”艾玛问。

    “看不出来,”老头还是摇头,“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他,这小伙子是个奇怪的人,他的眼神让我想起一些人。”

    “什么人?”艾玛惊讶地问。

    “艾玛,你也见过家里那些去西藏朝拜的人吧,三步一跪拜,心无杂念,历尽磨难,只是为了一辈子去一次心中的圣地,远的甚至走上几年,带着家带着孩子,无怨无悔,那都是些虔诚的人啊——”丹增满怀敬意地说。

    “是的,我见过,去西藏的路上也常常看得到的,我从小就佩服他们。”艾玛回忆着说。

    “嗯,”丹增点点头继续说:“我常常去给路过家门的朝拜者送食物,和他们交谈,每一次看到他们那张刻满风霜、写尽艰辛的脸,我都会很激动,因为,他们都有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非常安详,也非常明亮,闪着光芒,在他们的眼睛面前,每一个人都会感受到惭愧,然后自我反省,所以,每次和他们交谈,都是对我心灵的一次洗礼啊……”丹增动情地说。

    “是的,我想,这就是佛祖要他们去朝拜的意思,朝拜者其实就是佛祖的使者。”艾玛也深有感触起来。艾玛记起小时候丹增每次去给朝拜者送完食物回来,就会一个人静静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发呆,她每次忍不住想去逗他的时候,妈妈就会制止她。看来还是母亲了解他啊。

    “佛祖的使者,说得好,艾玛,老爸我想了一辈子也没给他们想个这么好的名字,还是你悟性高啊,”丹增赞许地看着艾玛说。

    “谢谢老爸,”艾玛笑了一下,“可是,爸,你告诉我这个,和苏京有什么关系呢?你认为他也象佛祖的使者吗?”

    “那倒不是,只是,我从照片里看到了他脸上的安详神色,感到很熟悉,后来我突然就想到了那些朝拜者。”老头微笑着说。

    艾玛叹了口气,“老爸,你说得对,我也曾从苏京眼睛里看到了他对死去女朋友的那份虔诚,我感觉到了他相信他女朋友没有死,并且还活在他身边,这不是一般的信任,这种信任没有理由,没有杂质,是赤诚的,并且非常真实。”

    “看来他已经影响到了你啊。”丹增说。

    “是的,爸,从一开始他就影响到了我,我相信他,爸,你认为这个传说会是真的吗?”

    “不知道,”丹增摇摇头,“科学上来说会认为这是一种精神妄想症,但几千年来,却有很多人相信它。”

    “是啊,付强也是认为苏京患了妄想症。我总觉得用妄想症并不能完全解释它。”

    “傻孩子,这世界还有很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事。”丹增拍拍她的头说。

    “可是——”艾玛固执地说:“那苏京总不能就这样一辈子吧,他已经很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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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我们也许看到他很可怜,可是他却是认为自己很幸福啊。就象很多人认为朝拜者很辛苦,也很痴狂一样,可是他们内心的幸福感觉是我们没有经历其中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的。所以说,幸福并不是我们所能看到的,而是存在于内心的一种感觉。你想一下,那个小伙子得到了他想要的爱情,他认为他们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还认为他可怜吗?”丹增缓缓说道。

    “爸,也许你是对的,那你说我还要不要帮他?”艾玛问。

    “你想帮他什么?”

    “我想让他从这种状态下解脱出来,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我这么做对吗?”

    丹增想想了长叹一声,“唉——,孩子,你想做就去做吧,毕竟,人不能一辈子生活在梦